“小姐!”
宫桥把甲一斐不理,仍是直直冲着李夏修眼睛看去,问道:“可以相信你吗?”
就像是涂了一层憨厚的漆料,突然揭掉一般,李夏修明明原地站着,并不曾动过,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双眼露出了精光,连身姿也挺拔了。
他整了整衣袖,不慌不忙道:“下属知道您的顾虑。我,李夏修,为什么仍要投身刺京卫,此刻的确拿不出确切的剖白来,只是我心想,人之为道,非险不可求。只要是求取心中之道,身外物一概无需理会。您只身前往徐府所为是为此,我甘心不明天日一直留在詹事府做一小小录事混日子,亦是为此。投身宫大小姐手下,能帮我找寻心中之路。十七年前,自我被林仙舫拔擢那一日起,我,在我心中就只有她一人。可她死了。我也恨那个人。”
宫桥默默听了,柔声道:“我不知李录事的伤心往事,不是有意提起,实在冒犯了。您如此说,好。那我便信了。这事儿我们再无须提起一句。同宫家先祖一样,共谋大事,信为先首,从此之后,大家都是同僚,有仇同报。”
甲一斐见气氛缓和下来,又忙添道:“小姐,审慎是刺京卫不容改变的道理。可是,至于这一位,他原和我是旧相识,林仙舫在世时也同我提起过,足信得过的。这些年刺京卫死的死,散的散,倒是原本送入朝中蛰伏的留了下来,此刻方堪大用。”
“我知道了。”宫桥点头道,“原本父亲和祖父也并非刻意有此一招,只是凑巧之间,倒是留了些后手在。有这样的忠肝义胆之士追随于我,大仇必然得报。只是不要再大小姐、您地称呼下去了。多有不便。”
“属下的错。那么,不知道属下该叫您什么呢?”
“直呼名字也好,叫我宫十,宫姑娘也罢。要么孙姑娘也好,”宫桥长吁一口气,“我这个孙姑娘可要做长了。”
李夏修应了。
“叙旧还是寒暄,就都到这吧,今天来是为了你们那件正事的。但是在你说那件事之前,我近些日子对刺京卫属中安排有了新的想法,你们不妨听一听。”宫桥边想便说,将她这一两个月间的筹划说出,
“祖父和父亲的刺京卫,威名太赫赫,由我统领,一是自愧,总仿佛冒领一般;二是引人注目。往后经手文字、书信、策令,总不免不小心留下些痕迹来。就将刺字改掉吧,就是这个黩武刻薄的字,使得我宫家一门多舛。将来找到祖父,刺京卫仍是交还与他,但在我手上一日,便叫做‘易卫’好了。易,取变化的意思。
未来的易卫,不是属、分、亲、疏这样旧式的关系了,而是功绩积分,划属分派。这也是我不愿李录事叫我大小姐之原因。既然亲疏不明,责任就容易厘不清。精简易卫,只留要员才能有效保护机密,在我筹画中,那些简单的事信任下属执行,也不会有什么错漏。”
甲一斐插话道:“可是我们若不养兵卫力量,以后同徐淐径对峙,怕是落不到好去。以我们的情报来看,徐淐径养了数支私兵,规模不小。而我暗探所得,以永京城里,到处都是他们的耳目来看,除了私兵之外,徐大这人深谋远虑,竟在刺京卫没落后招募了不少原刺京卫,以及他的心腹数人,形成数额颇大的一支谍卫,徐淐径私下定然下了功夫训练他们,乃至将来于我们对峙之时恐怕自成一股力量,不可小觑。”
“为了对付宫家,训练谍卫,这是可以料到的事,可他一个前武官,如今的中丞,权利不小,但绝非可以动用兵权之位。何况,他是为什么养私兵?有什么目的?”
“这便当真不知。徐淐径狡猾至极,他养下的私兵,其实数额以我调查来看,不过两万而已,只是私人卫队也说得过,还分散治之,徐家这么大,一时被人拿捏到此处痛脚,反口说是徐家下人都混得过去。只是那卫队的演兵严格,薪晌丰沛,胜似京中镇卫。”
宫桥皱眉,“我只纳闷,他这么些兵,从哪里出这笔饷银呢?养兵只是为了对付祖父?难不成他还要拥兵自立不成?捅出天大的篓子?却难以同他抗衡,我们要养兵,目标太大,钱财耗费亦是过大。就不用兵取,而是智取为妙。至于他养的那些谍卫,不怕,不过几只老鼠,刺京卫庭冠坍塌,自然跑出几个白吃干饭的老鼠夺路而投罢了,不足为虑。大鱼,还是要人来钓的。老鼠吱吱吱,也只是废物而已,没用。”
“小姐说的是。这些先撇开,那我们快些讲信的事儿,天要光了。”
终于说到了。宫桥眼睛熠熠,在黑夜中闪着宝石般的亮色。
“便是上次信的事。小姐刚从霄鸿府回徐府,虽然这边人多事杂,可消息实在重要,我就留了信记,告诉小姐我们已经有所发现了。”
“到底是什么发现?”
“就是两封信,在徐佑倧的屋子中一个上锁的木匣里寻得的。”
“快,快给我看那封信。”
甲一斐赶忙递了信过去,月光不够清明,宫桥看着十分费力,但她不舍得多费一点功夫停下来。李夏修从怀中取了火折子,照在信的上方,小心注意离得远一些,不要烧到信件。
正是李司马给徐佑倧的两封信。
没有署名,但是口吻、立场之明确,几乎毋庸置疑,“就是那个狗贼!”一瞬间,世间全体的光亮、声浪集中在她的头脑中一般,轰隆隆地,让宫桥几乎站立不住。全身的血冲撞了起来,浑身发热。
宫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都发颤,又看了一遍那信。
七年了,找了这么久的证据,总算是有了一丝进展。
“找到这个地方了吗?宋家庄?”
“宋家庄找到了,那便是个荒凉废弃之所,我派的人去了,挖地三尺,可是找到的遗迹……实在有限。”
“毕竟多年了,当年逃窜的时候……后面实在是慌乱无匹,连我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爹我娘,他们……”宫桥咬着下唇,勉力撑着自己,问出了这句话:“找到他们的尸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