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破庙(一)

  “怎么不能呢,那丫头不是官宦子女么,这倒也说得过。老三一点儿娶妻的意思都没漏出来,一时哪儿出来这个人选去?叫我看着,倒似是姓孙的丫头一来就做姨太太的可能性大。”

  “这么抬举他?一个小太医的女儿,也算是官宦之女吗?不就是进府来当丫头伺候人的!”

  柳氏状似平静地说,其实句句扎了秀姨太的心,“是啊,不该抬举她的,可是非要安在她身上,她爹大小也是太医,不也有理?还不是看老太太怎么安排了,那边也理当有个姨太太了。真是老太太的意思,便作定了。老三也这么大岁数了,早该有了。”

  “这鬼丫头,竟是抬举了,要同我做姐妹了。就是那日祠堂里那个嘛,二太太出事那天。我看着平平常常的,怎么是个厉害角色,一来了便要当姨太太!一飞冲天啊。真过分!给二太太当个丫头嫌粗笨呢,二太太倒了,她倒好,背地里不知道使了些什么鬼法子,让老太太那么看重她?”

  “那便不知道了,许是投缘吧,个人有个人缘法。”柳氏想了想,对秀淓叮咛道,“她做什么不要紧,你这肚子守好了,比什么都要紧。二房里早有个儿子了,哪还怕三房再添一个姨太太来?没什么。”

  可秀淓却气不过,走了半日路,又说起了这话。

  “太太,咱能不能把那丫头叫来看看?要是真这样,她本人不能不知道一点儿口风吧。”

  “你又急了。真沉不住气。有什么好看的?叫来……拿什么由头呢?要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

  “大爷的喜,又赶上要年节,老太太还巴巴地惦记着老三的丫头,我倒要看看,她是圆是扁。便说我怀了,食欲不振,要小孙大夫来看看饮食,又何妨?她愿意做个丫头,我就给她丫头做了。”

  柳氏笑了,“你个鬼灵精,也不错,我们倒像是少点事儿,奈何事儿来找我们。其实且说老三这边,我倒是也想着,那一房里,迟早要来几个的。不是她,也会是个其他刁钻鬼头的。既是这样说,闲着也没意思,不如去请这姑娘来看一遭了。我当大嫂的,便算是给老三先过个眼色,万一不好了,还能给他多瞧着。”

  秀淓姨太太听了,笑的直用帕子捂嘴,“太太这话可是了。”

  秀淓提声叫了小丫头来,“明儿去请孙姑娘到我房里来,说我身子不好了,不要当着老太太面儿说,悄悄儿地叫来,这事儿可给我办好了,知道么!”

  深夜寅时,徐府人都已好梦朦胧的时候,一个影子从一间屋中轻手轻脚出来,灵巧地三两步翻墙而下,溜出徐府。是在徐府里佯装孙喻雪身份的宫桥。一路走走看看,拐了数条曲曲弯弯的小巷。

  徐府外三里地一个荒凉的庙祠中,门口一对石狮子其中一个已经没了底座,再威武的过去,现在看着也不免颓唐。虽是深夜,宫桥仍敏锐小心地四处勘察了地形,择定了出路——庙祠的右首临街,而左首则是一片荒败的院落,像是寻常人家,却没有人住的样子;对面有一处客栈,同样是荒芜无修,搭着个凉棚,以前似是客人茶歇的地方。

  宫桥敲了敲门。“古泉客栈,有做生意的吗?”

  门内有人立时应了:“营门贵客,生意兴荣。”

  宫桥听得真,对方应答无错,又敲了三下,推门而进。这是他们一早商定的暗号。

  院内站着两位身着夜行衣的人,见她推门而入,连忙行礼,听得宫桥爽朗清脆的声音:“怎么今天多了一位兄台?不知是谁?”

  “是我带了一个人同小姐见面。此人刚从宋家庄探消息回来,怕小姐需要些什么消息我又问不全,问不真切,冒险带他来。但小姐不必担心,正因如此,我传信给您择定此次破庙口见面,这将是唯一一次在这里,以后仍是我们老方式,也仍旧是我单独来见您。”说话的是甲一斐,当年在徐淐径及手下包围中生生护住宫桥的人,这么多年唯独跟随宫桥,是她的左右手。

  宫桥点点头,冷眼瞧着对方。

  三十余岁,貌不惊人,一身蓝布大褂的简朴衣服,满脸的质朴厚道,不像是刺京卫,倒像是普通的主簿、师爷或是潦倒秀才一般的人物。

  “你是哪一年跟随甲先生做事的?”

  “在下从未有幸跟过甲先生。”

  “那你是跟随我祖父或是先父了?莫非你并非刺京卫?”

  “属下大郇三十六年参加过「刺令特训营」,之后由当届特训营长林仙舫募入麾下,却未让我进入刺京卫,而是随林营长指引转任职于朝内,官位为詹事府录事。宫老失踪、林营长辞世之后,属下仍是原职原位,静待召唤,只是一直未得召唤。蒙小姐十二月召集,才重新找到甲先生,得以归队。”那人说起话来亦是一丝不苟,温温吞吞,与外貌一致,完全没有刺京卫的凶猛精光。

  “隐鳞藏彩,韬光养晦,不错,原来是故人之后,林姨麾下。”想到林仙舫,宫桥又不禁低了头,那个神仙般的女子,和娘亲一样的胸怀大志,英姿有力,为了保护自己,死在了伧秦。甲一斐看到宫桥神色,深知她所想,不免也想起了故人。

  “若是这样,林营长麾下,三十六年期的特训,壮士可是有点资格了。不知壮士姓名?”

  “谢大小姐。属下姓李名夏修。”

  “李录事,没跟过祖父或是父亲,就别叫我小姐、大小姐的了。曾经跟了共八、宫九两辈的老人,自然算是家人,才这么叫我。咱们刺京卫里留着的,也就甲叔叔可以这么叫我。甲叔叔叫我小桥都可以,只是他自己不肯罢了。”

  “属下不敢僭越,您这般叫我,实在是折杀我了,”甲一斐听到自己名字,语气恭谨,冲宫桥一抱臂。

  “可是甲叔叔,”宫桥并不理睬他的抗议,仍是如此称呼,突然转向李夏修,毫无预兆地突然发难,“李录事,林姨麾下,那便不是甲叔叔可以直接做保的。刺京卫这么多年,早已物是人非,病虎怏怏,不在朝中做你的安稳官,重新投我,此中之意我倒是不懂了。”

  宫桥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问道,“可以相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