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殿闭门一日,景宁在宫里养伤解毒,暂不问别事,也趁此理清头绪,好打算下一步为何。
经过昨晚的事,刘登暗通万朝宗已是几乎完全可以确定的事了,只可恨他安排周密,没有确凿的证据。如果直说怀疑他与昨夜景宁被刺有关,那他亦有辩解,因为他与万朝宗没有相联系的证据,景宁劫他镖车而遇刺完全可以说是巧合,而他派镖出城,那镖车内经查实无一违禁物品,只是他亲自手抄的百卷佛经,分成四份打算送去东南西北四大南晋名刹为太后祈福积福祉,若让人知道昨夜镖车是被罗云门所劫,那罗云门就是无证无据而陷害大臣,必当理亏一筹。所以此事已变得十分复杂棘手,景宁还需细细考量,再作应对之法。
莫离坐在榻边,与景宁分析道:“先前他应是故意联络江湖中人和千凛派杀手,放出刺杀殿下的风声,引起我们的注意,让我们怀疑他对殿下有怨欲借江湖人之手谋害殿下,而让我们一时不防万朝宗,之后他故意卖运镖这个破绽给我们,引我们调查劫镖,实际上却是与万朝宗合谋欲行刺殿下,一步一步,环环相扣,还让人无把柄可抓,想不到刘登竟是这样的厉害人物!”
景宁却摇头:“他行事周密滴水不漏是真,但定下如此计谋,需深解细作之道,对罗云门万朝宗的规矩及细作调度之法有相当了解才行,昨夜与我们交手的皆是万朝宗一等一的高手,能指派这么多顶级细作来长安行事,也并非他能主张的事,所以,这恐怕不是他的谋划,他应该受人指使才为之……”
“殿下的意思是?”莫离已有猜测,不觉自寒。
景宁目光如刀,将手中簪子直刺于锦被中,“是,定然是他,上官天元!”
如果这场刺杀真是万朝宗新任宗主上官天元一手谋划,莫离就完全理解了,他们千防万防难免有遗漏之处,况且他们根本上相敌的人是那个深不可测百年难遇的天元长老,他一上任就直接将矛头对向罗云门掌门,利用景宁调查南晋官员的时机,专攻景宁难防之处,心思狠毒,而手段高明,这般人物,输给他这一阵也不丢人。
莫离冷静下来,再与景宁商议,问道:“那殿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给我使一套先打草惊蛇再引君入瓮的连环计,那我就还一招欲擒故纵,并再送他一招反间计!”
前世未曾有荀韶凌尤一心疏离反目之事,故而尤一心在荀韶祺死后顺利登上了宗主之位,一直与景宁相抗,互有胜负,但景宁最忌惮的一直都是那个借避朝为名而为荀韶凌暗中谋划的上官天元。上官天元目光长远胸怀鸿志,志向从不在区区宗主之位上,历经两朝,他一直主张北梁南征一统天下,他是景宁最忌惮的人,是沈东来一生之敌,也是南晋之大敌。
景宁重来一世,费劲心力换来两国停战议和,取得暂时的太平,沈东来也成功离间荀韶凌和尤一心,然而谁曾想这却使得上官天元归了朝,并登上宗主之位,亲自出手与罗云门相敌。景宁前世,上官天元与沈东来斗了一世,最终谁也没斗死谁,一个年迈患疾未等到北帝一统南北便默默离世,一个愤于南帝投降吞金自杀,这一世胜负难说,又不知如何结果。
当天,刘登就将劫镖之事通报了长安令尹府,请捉拿贼人。
然而,当夜那四个箱子在夜中忽然重现在他府门前。
次日,长孙丞相得知佛经之事,上书南帝,表奏请南帝嘉奖吏部郎中刘登赤诚之心。
景宁知道了,自然反对,面见南帝提出异议,言明刘登有通敌卖国之嫌,此事待查,不宜在此时嘉奖他。
南帝虽然抱有疑惑,但是长孙丞相坚持,要他赏罚分明方能鼓舞朝臣,又说罗云门无凭无据毁谤大臣,动摇人心,恐使朝政不稳,南帝考量再三,还是觉得长孙丞相有理,确实不能因为罗云门的一些还未落实的怀疑就失了赏罚分寸,所以最终同意嘉赏刘登。
出了御书房,景宁仍生着长孙丞相的气,斥他道:“丞相大人今日为何如此糊涂?”
长孙丞相无怒,而面色冷淡,反问:“公主殿下今日为何如此蛮横?”
景宁背后有伤气力未完全恢复,不能久站,也无心与他互相攻讦了,怨责地瞪了他一眼,甩袖上了步撵。
“我为国查奸就是蛮横?丞相大人好无理!”她坐下来道。
长孙青云望了眼刚走出没多远就需要莫离搀扶上轿辇的景宁,毕竟景宁是很少坐轿辇的,又看出她面色较往日更加苍白,心中略有猜测,眸中光芒微动。
再次抬头,面上却有讥讽之色,他道:“殿下若说老臣无理,那就算老臣无理吧。只是希望殿下自己能够明理行事,不要一意孤行莽撞大意,捉奸不成而让自己有失就太不划算了。”
“谢谢舅舅嘱咐。”景宁看也不看他,蔑然一笑:“本公主做事自有分寸,不会误会好人也不会放过奸人,更不会傻到把自己赔进去,当然无所失,毕竟本公主还想长命百岁,捉尽天下奸人朝上劣臣,为南晋肃清官场呢。”
长孙丞相与她的轿辇往同一个方向走着,望着前方日暮长空,“这世上有人死,就有人生,一代一代往复不息,今日除去一个贪污一万两的官员,明天顶替上来的没准就是一个会贪污十万两的官员,今日杀了一个贪赃枉法的,明天就来一个卖官鬻爵的……奸人捉得尽吗?劣臣除得完吗?要肃清官场,不是只会杀人就可以了,不然让刽子手来当一国宰辅岂不更佳?官场之乱,先乱法制,吏制一乱,他们才能为所欲为,吏制不整,言何肃清朝堂?”
景宁侧目看向他,似乎对他的话不以为意,笑道:“既然丞相大人说景宁是只会杀人的刽子手,那景宁就身负其责好了。至于吏治,那是丞相大人的事,丞相大人你也该做好自己的事了,别操闲心,在这里空言教训我!”
如此含枪夹棒针锋相对的对话,听得一旁的莫离心中唏嘘不已,想想以前长孙丞相待景宁是处处支持,而如今却站在了景宁的对立面,两人如仇人一般,她实在为景宁惋惜。
已经走到宫道分岔路口,一个要回殿,一个要出宫,一段路同行完便背道而驰。
长孙丞相掩过愠怒之色,无奈地弯腰拘了一礼:“是,殿下,老臣明白了。老臣恭送殿下。”
他直起身来,步撵已转弯远去,他望了最后一眼,回身朝向另一个方向,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