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廖索那般天生奇力,却也没能挡住闪电的一击。
那些闪电呈现亮紫色的光芒,化作天地间的一条条皮鞭,变本加厉地朝我们的船打过来。我眼睁睁地看见廖索的一条腿被烧糊了,然后船也劈了。
然后,所有东西都支离破碎了。我真的快被海浪撕碎了……那段记忆实在……太痛苦了,我也很模糊,但是事情的大概就是这样。三十七个人去,最后回来的只有我和廖索两个人。若非你们执意要停,我真的不愿旧事重提……
船上仅存的船员不是被烤焦便是被卷入海中,我仗着自己的小聪明,又跟廖索站在一起,这才勉强捡回来一条命。
廖索因为那次海难失了一条腿,从此再也不能跟人打斗,几乎就成了一个废人。回来后,我本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把魔文的战利品全都让给他,可没想到他对这件事情异常淡漠,甚至连给天帝复命都只让我一个人做。
那他冒死出海是为了什么?
于是我只好一个人把魔文交给天帝,如此一来,所有的功劳都算在了我的头上。天帝很高兴,封了我冥荒好大一块地方,才有了如今的陵禺鬼王。我虽得高位,但是如果要我重选一次,如论如何我也不会再选这条路。
后来天帝再一次秘密传唤我,问除了我和廖索两人回来,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幸存。
我答,没有。
天帝又问,出航的船员中有没有女船员。
我当时疑惑极了,出海的同伴都是天帝安排的,如今他怎地反过来问我?
我不敢也不愿多问,只答没有。
天帝当时露出一副落寞又疑惑的神色,好像有一件极为棘手之事就在眼前一般。不过只要与我无关就好。
我在那场海事中落下旧疾,甚至恐水。多年以来,我从不敢一个人泡在澡盆里,甚至不敢沾水,只是在每每洗澡之时叫人擦拭身子了事。另外一件遗憾的事情就是,自从海上归来,我就再没见过青瀛大殿下。
后来我才知道,青瀛灭了。
青瀛的大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虽生性胆怯,但也想尽量报答他。我费尽力气旁敲侧击才打听到,好像青瀛的人从海上捡了个女子,那女子是女巫、丧门星,才招致如此祸患。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天帝也曾问过我女船员的事情。难道幸存者当真不止我和廖索,还有一个女人?这跟女人刚好被青瀛救了?
其中的隐情实在太多,直到现在我也不能想明白。长久以来,我总恨自己懦弱,身上有太多太多的束缚,但是我又不敢不懦弱。
青瀛的灭亡对我来说是不小的打击,我一直处于遗憾和愧疚中难以自拔。这种感情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沉淀,直到忽然一日,赤逢伯被杀了。
后来你们也知道,零九六的复仇,是冲着当年的青瀛来的。我想起了多年来交给天帝的那些魔文,心里忐忑不安,四处打探,我那时听人说只要在罪契上签字的人才会横死。
我不知道罪契是什么,但是我敢确定,那一定跟阿狱族魔文有关。我更加后悔自己出海寻魔文这件事了,好像从一开始我就掉进阴谋之中,一直犹如个傀儡般浑浑噩噩……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接连横死,我越想越觉得青瀛的灭亡有蹊跷——或许就跟天帝有关,又或许当年自己的师父参与了此事,又或许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给别人做了嫁衣……
我猛然想起,既然青瀛的灭亡跟阿狱族魔文有关系,那么当年廖索也参与出海,岂不是自己害自己?
我日日夜夜都在害怕,不过还好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清楚。整件事情,除了那次玄玄乎乎的出海,自己确实没有再有其他牵连。
所以,零九六应该不会找上门吧……
零九六确实没有找上我,但是却找上了我的儿子!
我真的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即便是有报应,也不应该降临在我儿子的头上吧……”
陵禺鬼王越说声音越低,似乎情绪极为激动顷刻便要晕过去。
披拂挥挥手,示意把他抬下去休息。
这一段匪夷所思的故事并非捏造,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众人相对静坐,久久无人开口。
相信在场之人都能猜得到,陵禺鬼王口中说的那个女船员,应该就是当年的娅阿。
娅阿究竟为什么混入船队中无从得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也是海难中的幸存者。可她却没有陵禺鬼王荣耀而归的好运气,如果猜得没错,她应该是被海水冲到了岸边,从而被长羡所救,并新起了个名字,叫小柒。
沧海桑田,世道周转,小柒从噩巅上祭剑,又转世为如今的和妶。
按照陵禺鬼王所说,罪契上、铜座巨人上的奇怪符文就是阿狱族文字。可是青瀛之地远在雪山身处,而默塔默泽深入海心,这两者岂止万里之隔,风马牛不相及,又怎会扯上关系?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零九六的出现,就不是复仇那么简单了。他必定也与阿狱族有着某种隐晦的联系,只是这种联系他自己都在摸索中。
乌图长老死前的最后一段话回荡在沉粼心间:
“他是青瀛那个五百年前就死了的二殿下濯泽,但是他又不是濯泽。他诞生源于阿狱族魔文之中,却不受困于此。他只是我名义上的徒弟,他的存在,不单单只是为了复仇,更关系着一种信仰的生死存亡。只要魔文还存于世间,零九六便永不会消亡。”
真相之前,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待人发掘?
或许一切秘密都埋葬在浩渺无极的北溟海中。
良久,披黧为了缓和这奇怪的气氛,轻轻咳了一咳,“……那个大殿下,应该是零九六的亲兄长。”
沉粼缓缓抬起灰暗的眸子,“可惜他已不存活于世了。”
披拂小酌了一口酒,“或许,我们应该亲自去北溟海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