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木剑托着她缓缓前行,渊底蜿蜒曲折,斜坡斗立,直上直下,加上她腿上有伤,不一会儿就浑身汗津津的。
渊底构造颇有惊奇之处,一块山石一块山石次第排列,层层堆叠,宛若笔直的阶梯,而每块山石的个头却又在变小。
待走到最小的一块石头上,阶梯急转拐弯,石头又变最大,然后渐渐上升、渐渐减小,再到拐弯处仍是如此。
和妶只愿早点得知沉粼他们的消息,心慌意乱,一时间兜兜转转地乱撞,走了半晌还在原地打转儿。
走到一处满是苍苔的花纹石,和妶认得这块石头她已走了最少三遍。流水滴答之声仍咫尺可闻,可再这样走下去恐怕会被困死在这里。
和妶极力忍耐断骨之痛,这石梯恐怕是雪山天然的悬魂梯,石梯排布错综有致,彼此相连,而绝无出口可言。
眼见头顶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其上压了万钧积雪,就算用火烧也要融个三年五载,此刻根本不可能从上面飞出去。
可渊底又是这么一条没头没尾的无底洞,当真是绝处不逢生,难道今日她没被雪浪压死,却合该困死在此处?
悬魂梯的要命之处在于,再往上走不知还有多深,而且无论走多深都还在原地打转。眼下别无他人,照这样耽搁下去自己迟早力尽而亡。
“哐啷”一声,那双木剑由于长久为催动灵力而灭去光芒,掉落在地。和妶也跟着摔了一跤,断骨之处重新裂开,几乎痛得她晕过去。
肉体上和精神上双重的煎熬不禁令她气恼万分,想她和妶半生从未害过别人,为什么报应都降临在自己身上?
颓靡片刻,想到如今外面帝后失踪,众神凋零,还不知面临怎样的遽变,就算有幸出去,没准哪天连个全尸都保不住。这渊底虽循环无尽,好在安宁寂静,无人打扰,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葬身之地。
虽是如此想,她还是不甘死在这里。若是沉粼、泓一或乌图长老他们都在,总不至于如此窘困……
和妶狠狠地锤了一拳地,重新祭起木剑。一、二、三……每一层石梯有十七层石头,每块石头都比前一块小个手掌大小,最小的那块石头总是有蛇形黄纹,似是千万年水浸所致。
可是,这也没什么用啊……
她硬着头皮地又行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一块半人高的方碑。那方碑同样布满了蛇形黄纹,上面刻着几个剥落的蜗星大篆:藏岮渊。
那古篆艰涩难认,和妶盯了半天才确定自己没认错。
没想到此处便是藏岮渊,如此神秘之地竟被她误打误撞地找见了。
传说那上古曜数乃是一位开天辟地的奇人所创,划归了十七爻融阴滋阳的方位,暗合易理,将天地万物的诸般变化蕴含其中,从而衍生出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世人便撑起为曜气。
五百年前,曜气曾在披拂与青瀛二殿下的那场大战中昙花一现,随即消弭于世,很有可能便落在了这茫茫雪山之地。
和妶心想凭披拂如今的功力,已是无法无天,若是再叫他参透了老祖宗留下的这门学问,六界恐怕都要毁在他手上。如今机缘巧合,先被她发现了藏岮渊,就绝计不能让曜之力落在那魔头手上。
如此想着,她又靠近了些,把那块石碑上上下下又仔细看了一遍。只见“藏岮渊”三个大字下,还刻着几行蝇头小篆: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动静有常,刚柔断矣。
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和妶读着这串话只觉得很美,历来世界阴阳正反两面互荡,小到晨昏定省,大到山移水动、星辰运转,事事处处,并未见哪有逃得过这一成不变的法则。想来祖先们穷尽一生智慧才写出这几句话,其中道理实在包含太多太多了。
猛然间她如醍醐灌顶,此乃藏岮渊之地,石碑上不可能无缘无故刻些没干系的话。这几句话含义深奥,或许就暗示了脱困的法门!
她一时欣喜,只可惜肚子里墨水有限,石碑上所刻之语只能粗浅理解,深一层次的含义失踪无法参透。
和妶将木剑扬在半空,淡青色的光芒瞬间溢满了一大片区域。她想着站在这里干想也没用,咬咬牙重新接上了腿骨,努力爬到在另一柄木剑之上,重新在石梯间游走。
每一段石梯都是渐行渐窄,至死处又豁然开辟下一段宽敞的石阶,然后再变窄……至宽至窄,至窄至宽,岂不是古人说的“剥极而复、物极必反”的道理?
她抓着这个由头,闭上眼睛,认真倾听水滴断断续续的声音,一声、两声、三声……什么?曜术应有十七爻之数,而脚下……她蓦然发现脚下每一段石阶也有十七级。
石阶的数目对上了,和妶睁开眼睛,猛地停住脚步,她的猜测也是对的!
可是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抚摩四壁,确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她的思绪又重新凌乱起来。这种自己苦思冥想的感觉当真煎熬,想了一会儿便觉得头皮发麻。
算了!她捶捶山壁,反正摸索与否都大不了一死,走一步看一步吧。
石碑上暗示的“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乃是说在远处、得不到的东西就觉得神秘尊贵,在近处、触手可得之物便寻常熟悉。正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当局者往往被表象蒙蔽双眼,执迷于眼前之物而忽略了大时机。
和妶颓然坐在冰凉的石阶上,难道老祖宗暗示我出路就在眼前?
可茫茫四壁,穷极堵塞,又哪里有一线出路!
她思绪混乱,盯着圆筒形上升的悬壁,拿起一枯枝在地上刻刻画画。画一个没有缺口的五角星容易,画一个无限循环的悬魂梯却难。
“被表象蒙蔽,执迷于眼前,而忽略了大时机当局者……”她反复揣摩这句话,忽然一道灵光闪现——如果一个人不用眼睛看东西,会不会就不会受到表象的迷惑?
成与不成,只有再赌一次。
和妶重新唤了那双木剑回来,从衣袂撕下一条布条蒙住双眼,扶着那双木剑,向前走去。
万籁俱寂,她在心中默念着台阶的阶数。一、二、三……石阶在慢慢变窄、慢慢变高。很快她的左脚踏上了第十七级台阶,合该转弯之际,再往前一步,势必装得头破血流。
和妶眼前一片漆黑,她深吸一口气,往前又迈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