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因为心中有着念想,想等和故人来入梦,只可惜大梦三千场,始终无有故人踪影。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燕绾念了许多次,盼了许多年,到最后连故人的模样都记不清了,也还是没能等到那场梦。
“出门舟车劳顿,所见之风景与锦官城并无太多区别,如此一来,又何必舍近求远,白白耽搁了自己的时间呢?”
燕绾不是那些文人墨客,更不是什么才子佳人,她不会因为眷恋一处风景,便趟风冒雪的前往。
于她而言,世间处处皆是锦官城,故而根本没有离开的必要。
玉浓自小就在锦官城生活,却也听旁人说过别的城池,只觉得外面的世界与锦官城处处不同,可听着自家姑娘的话,好似外面与锦官城也没什么区别,这叫她有些迷惑。
晚来的玉棋为燕绾添了一杯热茶,并未曾参与到两人的讨论之中。
她知道那是因为姑娘并不在意,所以万物万象对她来说,皆是相似,没有丝毫特殊之处。
然而玉浓还没有反应过来,当真被燕绾的话给绕了进去。
瞧着有些蠢了。
玉棋看了眼桌上的书信,问道:“老爷特地写信回来,想叫姑娘与少爷一同去碎叶城过年,您这次也不打算出门么?”
燕绾捧着热茶,袅袅烟气迷住了她的眼。
视线有片刻的模糊,她眨着眼,“总该有人留下来的。”
“初一的时候还要给祠堂里的先辈上香,若是我和阿钊都去了碎叶城,难不成那香还要叫府中的小厮去上。爹爹他最近总是喜欢说一出是一出,倒也不必太过当真。”
她是这样说的,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玉浓听后,下意识的接道:“那岂不是要叫小少爷一个人去碎叶城,这天寒地冻,又离除夕没两天的,街上的镖局恐怕都不开门,那一路上不就只有我们府上的护卫跟随?”
本该是如此的。
燕绾心中却放心不下燕重镜,又说:“阿钊年幼,往日里也不曾出过远门,让他独自往碎叶城去,别说是我,就连爹娘应当也是不放心的。”
“他自然也要留下来。”
玉棋也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拿起桌上的信,问燕绾:“姑娘可要现在就写回信?”
早些将信送到碎叶城,也省的那边的燕老爷和燕夫人一直等着他们过去。
她见燕绾点头,便准备先将燕老爷的信放到信匣中去,谁知突然有张纸从她手中飘落下去。
折叠成四四方方的模样,夹放在信封之中,若不是玉棋拿起信后下意识的规整了一下,这叠起来的纸张还会继续留在信封里,仍旧没有得见天日的机会呢!
“怎么还有一张信?”
刚才姑娘就已经从里面抽出一封单独送给程少爷的信,这会儿居然又冒出来一封?
玉浓忍不住咂舌。
又不是府中缺金少银,能大大方方送出几封信,也不费事,却偏偏要将所有的信全都塞到一个信封里,还惹得她们姑娘不高兴。玉浓想着或许因为自己只是个小丫鬟,所以才不明白这其中的奥秘吧。
毕竟像燕老爷那样的人物,合该是走一步看三步,所行之事定是有他的道理在的。
燕绾接过玉棋递过来的那张纸,缓缓展开后,瞧见了上面熟悉的笔迹。
她原以为碎叶城送回来的这封信,只有信封上的字是出自燕重钧之手,没想到她大哥其实也往里面塞了信的。
看完信后的燕绾,没有直接放下手中那张单薄的纸张,她闭着眼睛,抬手轻轻揉着太阳穴,对信中的内容只字不提。
良久之后,玉浓与玉棋才听见她说话。
“你们收拾好行李,我们要连夜往碎叶城去。”
也不知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竟能叫燕绾如此之快的改变主意。
玉浓不自觉的瞄上了燕绾手中的信,只可惜她们姑娘心境并不算平和,好端端的一张纸已经被她捏成了一团,任由她如何探头探脑,也瞧不见纸上的字。
燕重镜回府后,瞧见的就是忙的热火朝天的下人们。
姐姐身边的丫鬟不知为何跑到他院子里头,正站在那儿挥斥方遒,支使着他院子里的下人收拾东西。
“你们在做什么?”
他皱着眉头,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玉棋听到声音回头,不由得松了口气,她方才还在想着要去哪里找自家的小少爷呢!
这会儿小少爷就自己回来了,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碎叶城那边送了信来,说是要叫姑娘和少爷去那边过年。姑娘应了下来,说是要连夜往碎叶城去。”玉棋顿了顿,接着道,“少爷先前不是说您院子里没有个能主事的么,姑娘今儿个就派奴婢过来帮您收拾行李……”
燕重镜忍不住往天上看了眼,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呀!
他不过是出了趟门,还能有这样的效果?
万年不愿出门的姐姐,居然还做下连夜赶路的打算,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看着自个儿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样子,甩了下袖子,“成吧!那你带着他们好好收拾,我去姐姐那里看看。”
“等等……”
玉棋的话说慢了半拍,燕重镜都已经转身出了门。
他听了声音回头看,瞧见玉棋抬着手似乎是想拦住他,“嗯?你还有话没说?”
玉棋见他停住了脚步,才慢慢放下手,回道:“少爷您也知道,过两日便是除夕了,镖局早就已经关门不做生意了。姑娘担心路上会有意外,这会儿已经去谢府借人去了,恐怕还要过上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从锦官城到碎叶城,从官道走也用不了多长的时间,自家的下人跟着也就足够了,哪里还需要特地找其他人来护卫?
姐姐有些太过小心了!
燕重镜心中虽然是这样想着的,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自家姐姐面子的。
他朝着屋内走去,还没进门就看见屋里一群忙的晕头转脑的小厮,到处都是东西,根本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他默默地挪动了方向,转而往小书房走去。
在姐姐回来前,他还是再看会儿书比较好。
“你要去碎叶城?”
谢忱差点打翻了手上的茶杯,也幸亏他刚才没有喝茶,否则这会儿可就不好讲了。
“怎么忽然想要出门了,难不成是燕大哥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要不我陪着你一起去?”
燕绾从拿到燕重钧的信后,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这会儿更是直接垮了脸。
“我大哥没事,我娘的风寒也好转了。”
“那怎么就……”
谢忱是知道燕绾有多不喜欢出远门的。
当初小姑娘身上寒症最严重的时候,大和尚打听到碎叶城有治疗寒症的药材,而那一味药材须得是新鲜,刚刚采摘下来的才有效果。便同燕老爷夫妇商量,要带着燕绾去碎叶城找那味药材治疗寒症,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也提前派人去买下了药材,偏偏就在燕绾那里碰了壁。
小姑娘死活不愿意离开锦官城。
就算寒症发作,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见她改变主意。
谁来劝她都没用。
后来那味药材入了土,唯一能够完全治愈的机会被她给放弃了,大和尚后来也只能另寻他法来治疗燕绾身上的寒症,只可惜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年年治疗,年年复发,顶多是让她看上去同正常人没有多少差别。
燕绾拨弄着手腕间的佛珠,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家中焚香抄写经书了,虽然每天的佛经还在念着,但脾气反倒没有先前那么好了。
她压着心头的火气,说:“大哥说爹爹去了碎叶城后,在那里买了一套宅子,将他和娘亲都接到新宅子里去了。”
“燕伯父大概是觉得客栈人多口杂,不适合伯母调养身体吧!”谢忱回想着燕老爷夫妇情深义重的模样,觉得理所当然。
“不是宅子的事情。”燕绾摇了下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大哥说,爹爹差点在碎叶城又为我定下一门亲事。”
燕老爷才到碎叶城没两天的功夫,而且还是因为担心燕夫人感染风寒,身体不适才去的。
结果短短几天里,他就在城中遇到了一些旧交故友,相约出门饮酒时得知对方家中还有未成亲的儿郎,差点就将燕绾给许了出去。
之所以最后没能成事,也不是因为燕老爷改变主意了,而是因为年纪差距分外悬殊。
那人家的孩子才刚刚满月,而燕绾都已经十六岁,过了年就是十七岁了。
燕绾是不想在别人面前说起自家爹爹的荒唐,可她觉得谢忱对她而言,并非是外人。
“我小的时候就觉得大人们很是奇怪,总是当面一套,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但我以为我爹爹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燕绾脸上忍不住露出很失望的表情来。
她说:“在程焕出现之前,我爹爹都是说话算话的,可他出现之后,好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爹爹并不是那种喜欢夸赞自家孩子的人,事实上不论大哥表现的有多好,在爹爹那里都只能得到一个尚可的评价。可他对程焕就很不一样,他会在阿钊面前,在我面前用各种方式夸赞程焕,一点也不会顾忌到我们的感受。”
谢忱想了想,开始劝着燕绾。
“或许是因为程焕的父亲是燕伯父的生死之交,而那人又是英年早逝的命数,伯父怜惜程焕孤苦无依,才将对好友的一腔情谊都放在了程焕身上,所以在有些时候做的事情才会过火了些。”
“不是一些,而是很多。”
燕绾闷闷不乐的反驳着。
“爹爹从前答应过,我不想成亲的话,他和大哥会养我一辈子的,可是他现在说话不算话了。”
其实叫燕绾难过的远不止是燕老爷的说话不算话,更多的还是他隐隐约约间透露出来的漫不经心。
多年不曾往来的朋友,哪怕是久别重逢,可也没有在酒桌上就将自己女儿许出去的道理!
这世上多的是虎父犬子,谁知道对方家中的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要是个痴儿,那还算是好的。
可要是个被宠溺过度的纨绔子弟,又或者是流连烟花之地的浪荡子,难不成就真的轻易将她许给那样的人吗?
“大哥在信中劝我不要去碎叶城,他说他会拦住爹爹,可我觉得我该亲自去问问的。”
小姑娘的神情有些茫然。
她又想起那天与燕老爷争吵的情形,爹爹不喜欢她和谢忱来往,还说是谢忱害死了谢夫人。
那时她反问爹爹是不是也这样看待她的,也认为是她害死了二哥,爹爹说她和谢忱不一样,还说他没有那样想。
可是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叫她无法不多想。
“如果爹爹真的那样想,我舍了自己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那句话说的很轻很轻,也只有她自己听清了。
谢忱见过燕老爷夫妇看燕绾时的模样,他们眼神中满是怜惜,自当年至今都未曾有过变化。
他想或许其中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呢!
但看着燕绾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不免对燕老爷生出几分不赞同来。
身为人父,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家孩子是什么样的性情呢?
如果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叫人产生误会,就应该从一开始就不做让人误会的事情才对。
谢忱没有劝燕绾,只是说:“阿钊年纪还小,你跟他一起出门,我有些不大放心,你且回去等一等,明天早上我跟你们一起去碎叶城。”
燕绾拒绝了他。
“那位丹阳郡主还没走,你还要查芳娘的事情呢!”
小姑娘仰着头,颇为善解人意的说:“你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用太担心我的。而且我这不是来找你帮忙了吗?”
“你借我几个人,护送我与阿钊便足以,倒也不必你亲自去的。”
谢忱抬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心中叹了口气,面上故作生气的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过去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我查那些事情只是为了知道真相,你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明天一早跟你们一起出发。”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不许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