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直觉比真相来得更早一些。
燕绾红着眼睛从燕夫人的院子离开之时,回头看见江豆站在屋檐下,远远的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莫名的叫燕绾心中不喜。
似乎是觉得已经说过江豆的来历,燕夫人后来的偏心也都没有再掩饰。
燕绾一连几天都能听到玉浓说起江豆。
说她在燕夫人面前有多得宠,被送了多少的珠宝首饰,又添了多少件新衣裳。
“我没有告诉娘亲,我很讨厌江豆,但娘亲应该已经感觉到我对江豆的不喜欢,只是一直不说罢了。”
燕绾低头喝下面前的茶水,苦涩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
明明应该是到胃里,但她感觉自己的心都是苦的。
她推开谢忱放在她面前的甜汤,舔了下唇瓣,偏头问道:“可以让他们送些酒上来么?”
“每次我们到酒楼来,好像都是在喝茶,从来没有让他们上过酒,我也想尝尝醉酒的滋味。”
谢忱顿了下,没有接她的话。
转而说起了燕重镜:“阿钊这几日带着人走访了那条街,听说已经找到一些线索了,不如把他找来问问看,绾绾应该也很想知道阿钊都是怎么找到线索的吧!”
燕绾这次却没那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了。
她摆了摆手,说:“等他找到推我的那个人再说吧!”
“谢忱你应该喝过不少种酒的,你看他们酒楼里,哪种酒会比较好喝呢?”
即便是想着要一醉解千愁,燕绾也不想亏待了自己的口舌。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喝甜汤就行了,喝什么酒,也不怕喝的满身酒气,回去被骂么!”
推门进来的仲宁刚好听到燕绾最后说的那句话,想也不想的反驳着。
燕绾看了看谢忱,又看了看仲宁,有些迷惑的问:“你怎么也来碎叶城了?”
先前谢忱一路护送她与阿钊,到了碎叶城才说他会暂住在仲宁的宅子里,却没说过仲宁也来了碎叶城呀!
还是说,这碎叶城有什么格外特殊的地方?
才叫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想往这里跑!
娘亲口中的表姨将亲生儿子送出去的时候,锦官城与碎叶城相隔不远,她却宁愿将孩子送给一对素未蒙面的陌生夫妇,也没想着把孩子托付给身为血脉至亲的燕夫人。
燕夫人时隔数年才回京城探了次亲,回家的路上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刚好在路过碎叶城的时候生了病。
而燕老爷,就更是离奇了。
早先在锦官城的时候,虽然他对程焕,比对自家儿女都要好,但并不是说他对燕绾,还有燕重镜就不好了。
偏偏他才到碎叶城不过几日,就差点将燕绾胡乱许配出去,这些怎能用一句怪异就形容得了!
好像那么多人里,也就大哥燕重钧稍微正常一些。
然而也只有他身受重伤,过年的时候都还要窝在房间里养伤,整日喝那些苦汤药,瞧着一点也不好过。
“我老家在碎叶城,腊月回老家过年,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仲宁在燕绾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好奇的问道:“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怎么忽然就对饮酒生出兴趣来,我记得你先前不还说,酒是穿肠毒药,最是难喝么!”
小时候的燕绾追着普度大师想要出家。
虽说普度大师一直没有应下她,但她跟着甘露寺的和尚也学了不少东西。
寺中和尚戒荤茹素,不杀生,不饮酒,燕绾便也跟着他们学。
听见仲宁这么说,燕绾只是叹了口气:“此一时非彼一时呀!”
“我听人说,喝醉之后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伏在桌子上,将头埋进胳膊里,闷闷的说着,“以前我就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成不变的,此去经年,人心易变本就是最寻常的事情。”
“但是等他们真的变了心思后,我才发现我根本没办法接受的。”
燕绾的感叹也只是到这里就结束了。
仲宁与谢忱到底是不同的。
她可以在谢忱面前肆无忌惮,毫无形象可言,却不会在仲宁面前做出同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燕绾不由得瞥了眼谢忱,眼神之中带着些许的哀怨。
仿佛在说着不高兴。
说好了她和他一起出来吃饭谈心,结果中途却多出个外人来,她自然是高兴不起来的。
谢忱咳嗽一声,借着喝茶的动作避开了燕绾哀怨的眼神。
他起初确实没想叫仲宁过来的,甚至都没打算让仲宁知道他出门找燕绾了,可谁让他出门的路上碰到了仲宁,被人问到去向后,他也就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结果仲宁说他许久没见过燕绾,想要过来看看。
谢忱是燕绾什么人呢!
又有什么资格替燕绾拒绝。
自然只能随了仲宁的意,他想来便叫他来了。
谢忱默默地盯着手上的茶杯,只觉得杯子上的花纹甚是古朴,压根就不去和燕绾对视。
虽然他眼角余光已经将燕绾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燕绾偏过头,想起仲宁从前是住在碎叶城的,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过江豆的名字。
其实燕绾更想问一问她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哥的,只是前几日燕夫人同她说了许多表哥的事情,可从头到尾只说了表哥的小名叫安安,她连那位表哥的大名都不知道,又能怎么问呢?
这世上小名叫安安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个个都是她的表哥!
虽然燕绾觉得她提了江豆的名字后,仲宁也不见得当真知道江豆是何人,但她心底到底还报了一丝期望,便问了出来。
“既然你老家是在碎叶城,那你从前应该是在这里住过一段的时间的。”燕绾掐了下自己的掌心,问:“你知道碎叶城有户姓江的人家么?江河入海的江,他家应该是有一儿一女,女儿的名字叫做江豆,红豆生南国的豆。”
她低着头,并没有发现仲宁面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
“你要说姓江的人家,我或许还知道几家,可要说他们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仲宁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喝,只是放在面前。
他说:“绾绾从前都没来过碎叶城吧,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户人家,怎么忽然打听起这些来了?”
在仲宁来之前,燕绾已经同谢忱说过那位无缘得见的表哥,连同燕夫人对江豆的态度,也全都说了出来。
可她能对谢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不能对仲宁也是如此。
因而她笑了笑,说着外人都能打听到的消息。
“江家有个姑祖母,还是什么人,曾经是我外祖母身边的嬷嬷,也曾照顾过我娘亲。听说江家前几年遭逢大难,唯一的男丁外出游玩时,不慎溺水而亡,江家夫妇因为痛失爱子的缘故,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没几个月也跟着一起去世了。他们家就只剩下江豆一个独苗苗,被那位姑祖母带在身边。”
“恰好年前我娘亲因为感染风寒,不得不在碎叶城暂做停留,”燕绾顿了顿,她其实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只听说了一些府中的流言。
她说:“听说是因为江豆的姑祖母年老体弱,自觉时日无多,便找到我娘亲,把江豆托付给了她。”
说完这些话,燕绾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她总觉得刚才那些话很是别扭,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的那些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是真是假不好说,但是那个叫江豆的姑娘,现在确实是在我娘亲身边做侍女的。”
仲宁顿了下:“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我在碎叶城也认识一些人,或许能托他们打听一下。”
果然是不知道么!
燕绾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失望而已。
在酒楼用过午膳后,燕绾看着还打算继续跟着她们的仲宁,下意识的说着逐客的话。
“仲宁你好不容易才回趟老家,应该是需要去亲朋好友家中拜访一二的,就不用陪着我和谢忱了,我们两个自己随便走走就可以了。”
她朝谢忱使了个眼色,想让他也帮忙劝劝。
谢忱也不明白仲宁为什么总是想要跟着他和燕绾,这会儿也就跟着劝他离开。
他和燕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个人有说有笑不是很好么!
为什么非得在两人中间多加出一个人来?
仲宁似笑非笑的看向谢忱。
燕绾不知道他家中具体情况,那是理所当然的,可谢忱在他家中住了那么多天,难道还不知道他有没有需要拜访的亲戚!
可见有些人说话时,是不打算带脑子的。
他拍了拍谢忱的肩膀,扭头对燕绾说:“你刚才说的那户姓江的人家,我忽然想起来好像是在哪里听说过,虽然我是记不大清楚了,但我府上的管家肯定是知道的。”
仲宁笑了下,对燕绾发出邀请。
“如果绾绾想要打听他们家的事情,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人问问看,谢忱你觉得呢!”
谢忱觉得不如何。
他在碎叶城等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才等到燕绾出门,都还没有跟她好好说上两句话,哪里会想要找人问一些并不想知道的事情。
一个燕绾连见都没见过的表哥,而且都已经死了好些年了,有什么值得打听的!
可等他看向燕绾的时候,就知道他还是得应下仲宁的话。
虽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打听的,但燕绾显然是想要知道的。
仲宁走在前面领着路,谢忱则在后面跟燕绾小声说着话。
“绾绾从前不是连听都没听过那个表哥的事情么?怎么忽然想起打听他的事情来?”
燕绾朝他勾了勾手指,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到他们,才小声对他说:“我偷偷跟你说,你不要和别人说哦!”
“你有没有觉得事情非常的凑巧,我那位无缘得以一见的表哥和我重锦哥哥一般大,重锦哥哥在我六岁那年为了救我而溺水身亡。”
她想着自己后来从娘亲身边的嬷嬷那儿打听来的事情,只觉得世间的事太过巧合之后,就仿佛是别人提前设计好的局,让人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她们说表哥是在我七岁那年去世的,他也是为了救他的妹妹,才掉进河里,溺水而亡。”
那个和她有着相似经历的江豆,在兄长死去之后,就不得不面对爹娘的冷言冷语,甚至在那之后又失去了她的爹娘,外人都说她是一切灾难的源头,倘若没有她,江家的大儿子不会落水身亡,那江氏夫妇也不会因为思儿心切,愁坏了身子,以至于后来一命呜呼。
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灾星,也就她的姑祖母看在她是江氏最后血脉的份上,将她带回了家。
可她的姑祖母到底是年岁到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世了,为了不让江豆彻底被冠上灾星的名头,她才不得不想方设法的为江豆找好退路和靠山。
而燕夫人就是她为江豆找到的最好的退路。
燕绾踮起脚尖,贴在谢忱的耳边轻声说:“如果我心地善良,那当我听到江豆的经历后,应该是会同情她的。”
“可我并不是个好人,所以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仲宁听着身后模糊不清的窃窃私语,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后定格在分外阴冷的模样上。
他走在前面,没叫身后的人看清他的表情。
但回到府上之后,迎面走来的下人们都被他给吓到了。
也就是燕绾的心思没放在他这边,否则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仲宁说的那位管家。
管家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着的。
他坐在院子里面晒着太阳,眯着眼睛的模样看上去似乎是昏昏欲睡。
“福伯,我带人来跟你打听件事儿。”
老人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谢忱身边的燕绾,他连忙站起身来,“原来是有贵客上门,少爷该将姑娘带到大堂去的,若是要找我,直接让下人来说一声便是,哪里用得着亲自过来。”
仲宁看了眼分外不自在的燕绾,对福伯说:“也就是几步路而已,哪里就不能走了。”
“福伯你知道城里有户姓江的人家,儿子在幼年落水身亡,最后全家只剩下了一个女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