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闲话家常后,齐王妃似是觉得两人关系在谈话中,已经称得上的是亲密了。
便试探性的问着燕绾:“绾绾应该知道常如意吧?”
“嗯。”
燕绾看了过去,面上的神色说不上好。
齐王妃停了一下,说:“月前我收到了你父亲派人送来的帖子,说的正是你养兄程焕与常如意成亲一事,只是我当时恰好有事在身,仅是让丹阳带着贺礼去了一趟。”
“我听说常家姑娘与你年岁相仿,她已经嫁做人妇,不知绾绾何时会有喜讯传来?”齐王妃笑了下,“届时我必是要准备上一份厚礼的。”
燕绾不是很在乎齐王妃是否会送礼的事情,她想的是常如意与程焕的婚事请帖,居然是燕老爷派人送出去的,程焕身上还多了一重她养兄的身份。
就燕老爷只言片语都不留,径自回了锦官城替程焕主持婚事,就已经让燕绾兄妹几人,心中很不是滋味了。
现在又多了好几件事情。
燕绾握紧手中的茶杯。
身为长辈,想要多认几个义子,她们作为孩子的,也只能听着认着。
毕竟管天管地,也管不到长辈的头上去。
但心里肯定还是不舒服的。
无人说话时,屋内安静的仿佛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
燕绾低下头后,依旧能感受到齐王妃的注视,略带急切的等着她的回答。
她说出了自己早就已经做下的决定:“并非是所有的女子都会选择嫁人生子,至少我是没有那个打算的。以后我或许会在城外庵堂出家,又或许是留在家中自梳,大概只会有这两种可能吧!”
也不是不能将话说的更绝对一些。
可以,但是没必要。
燕绾知道自己的决心就足够,并不需要每遇到一个人,就对着外人剖析自己的心境。
齐王妃显然是没有想到燕绾会这样说。
她本来已经打听过,燕家的长子都还没有挑选妻子,按照长幼先后的顺序,轮到燕绾,怎么着也还得再过上一两年的。
她先提起了婚事这个话题,想要接着顺水推舟的提到谢忱。
可谁能料到,她连谢忱的名字都还没有提起,燕绾就已经终结了这个话题呢!
“王妃应该不会觉得,女子除了嫁人,就没有其他的出路了吧?”
燕绾抬头看向齐王妃。
早些年在锦官城流传的小道消息中,也曾提起过未曾嫁给齐王的齐王妃。
说她父母双亡,村中有人觊觎她的家产,那些人试图仗着彼此间沾亲带故的关系,将她胡乱许配人家,借着收整嫁妆的机会,谋夺她的家产。
她是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连夜带着贴身侍女逃走的。
虽说这类的流言真假难以辨别,但很多事情未必是空穴来风。
或许发生这些事情的人不一定是齐王妃,但肯定是有人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许是张冠李戴,又许是夸大事实,但总归是有的吧!
齐王妃沉默着,直到虚掩的房门被红衣小姑娘打开,她才轻声说:“自然不是的。”
“什么东西不是的呀?”丹阳郡主一边朝齐王妃走去,一边问道。
历来张扬的小姑娘,哪怕是暂住在别人家中,也没有丝毫委屈自己的打算。她贴着燕绾身边坐了下来,抬手摸了摸她肩膀上的长发。
“我先前还准备找你出来玩呢!结果你府上的人却说你去了碎叶城,叫我白跑一趟。”
丹阳郡主手上的小动作一直没停歇。
燕绾克制住了自己闪避的动作,但眉宇之间还露出几分僵硬来。
她并不喜欢太过自来熟的人。
也不喜欢与不熟悉的人太过接近,像这样摸头发的动作,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冒犯了。
但谁让丹阳郡主身份不一般,而燕绾又没那个底气得罪人。
她已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笃定的认为,不管她遇到了什么事情,燕老爷都会替她出头了。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齐王妃看出了燕绾的不太情愿,抬手将丹阳郡主唤到了身边,握住了小姑娘的手,没让人继续去骚扰燕绾。
她看着燕绾:“倒也不是说女子就必须要嫁人,只是我瞧着你年岁也不大,就已经想着青灯古佛的事情,不免有些意外的。”
“青灯古佛?”
丹阳郡主听到这个词后,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对这个词的映像可以称得上是非常的不好了。
她还记得父王曾跟她提到的一些事情。
当今的皇上本来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那位自一出生就被封为长公主,嫁的驸马也是京城之中鼎鼎有名的大才子,然而世人的贪心总是没那么容易满足的。
长公主和她的驸马掺和到了夺嫡之中,偏偏她支持的皇子并非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且她还帮着其他兄弟一起陷害她嫡亲的弟弟,也就是当今的皇上。
于是,等皇上登基之后,那位长公主就被送到了皇家庵堂中,常伴青灯古佛去了。
在皇室之中,青灯古佛并不是一重志向,更不是什么值得盼望的事情。
它更多的像是一种刑罚。
如同杀人不见血的刀,一点一点的消磨掉一个人的生气。
丹阳郡主看向燕绾之时,眼中的同情之色更深。
她深深地看了燕绾一眼道:“我去过城外的庵堂,那里的房子四面漏风,根本住不得人,后来我们才去的甘露寺。”
“要不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京城去,有我护着你,肯定没人敢欺负你的。”
“不信的话,你可以叫人去京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的名声!”
燕绾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与丹阳郡主并不是很熟悉,还没有达到能够依仗对方的地步。
燕绾估摸了下时间,开口便要请辞。
齐王妃拦下她:“我们在外耽搁的时间有够久的,等到月末的时候就要动身回京城去。在此之前,我准备在城外别庄请一些人过去聚一聚。”
她顿了下,又道:“帖子我都已经叫人准备好了,你且等上一等,我让丹阳去给你拿一张。”
丹阳郡主听到她的话,脸上露出十分真实的不解。
宴席确实是有的,可哪来的请帖?
然而她不能拆自家母妃的台,便也跟着煞有其事的点着头。
冲燕绾说:“你等一等我,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拿肯定是拿不到的。
干脆就自己现场写一份好了。
丹阳郡主按住了袖袋里的小印章,幸好她习惯了随身带着私印,否则连请帖都不好署名了。
待她出门后,齐王妃才对燕绾解释道:“丹阳她没什么坏心思的,就是觉得与你一见如故,才总想着将你也带到京城去。”
能让一个有品级的王妃,屈尊降贵的给她道歉,她是应该可以感到庆幸的吧?
燕绾接受了齐王妃的解释。
心底的警惕却是又多了几分。
还是从前的那句话。
虽然她是觉得自己挺了不得的,但实际上她不过一介白身,而齐王妃和丹阳郡主身份尊贵,这样的人在相处时,却会让她感觉到如沐春风。
除了别有所图外,燕绾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或许她应该找个机会,同谢忱提一下这些事情的。
很快燕绾便从丹阳郡主手中拿到了请帖。
请帖上的墨迹还很新鲜,她接过请帖的时候,还不小心将墨渍蹭到了指尖。
丹阳郡主目送着燕绾离开,回头蹭到了齐王妃的怀里,闷闷不乐的说:“真的好麻烦呀!如果燕绾能像京城的那些姑娘一样听话就好了。”
要是燕绾能乖乖跟她们一起去京城,谢忱肯定也会跟着去,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半途逃跑的。
不知道的人,都以为谢忱是被谢家子弟排挤了,才会匆匆忙忙的来,又匆匆忙忙的走。
可实际上,他分明是察觉到某些真相,故意离开的。
只是丹阳郡主在来到锦官城之前,也想不到狡猾如狐的谢忱,居然也会在姑娘家面前犯傻,蠢兮兮的模样看得人好笑。
“别打她的主意了,我们过几日就要回京城去,你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齐王妃打断了她的小声抱怨。
丹阳郡主不解的问她:“母妃你不也是很想让谢忱再去京城的么?如果燕绾被我们带到京城去,他肯定是会追过去的呀!”
别看齐王妃这会儿在锦官城优哉游哉的,等回了京城,见了齐王后,可就没有这么悠闲的日子了。
而且齐王也不大可能会让她们再出远门的。
说好了一个月便会回去,结果她们在外面兜兜转转,都已经有四五个月的时间。
四舍五入一下,差不多就半年了。
齐王那边不好随意离京,身边的心腹是派出了一次又一次,就为了催她们能早点回京城去呢!
“您也知道的呀!”丹阳郡主指了指燕绾离开的方向,“她去年腊月二十七八的说要去碎叶城,谢忱二话不说的就带着府中的下人跟她一起走,回来也是跟燕家的人一起回来的。”
“如果燕绾不愿离开锦官城,那谢忱岂不是要一辈子都陪她留在这里。”
齐王妃也想到了燕绾那番只愿此生常伴青灯古佛的想法,不由得叹了口气。
“人家姑娘不愿意离开,我们总不能把人绑到京城去?”
就算真的绑了过去,她长着腿,难道还不会跑么!
与其做一些得不偿失的事情,倒不如再观摩观摩。
丹阳郡主也跟着叹了口气:“那只能盼着她什么时候会改变心意了,希望她会改变主意吧!”
她之前已经跟锦绣坊的人说过了。
只要燕绾找上她们,她们就帮忙将人送到京城去。
希望锦绣坊的那些人有朝一日能派的上用场。
燕绾回去后,看了眼丹阳郡主手写的那张请帖。
哪怕是仓促之间写出来的字,小姑娘的笔迹也还是一板一眼,没有丝毫潦草的迹象,倒是让燕绾对她的评价提高了几分。
离宴席开始的时间,还有好几日。
燕绾捏着帖子,开始考虑接下来的几天,她要往何处去。
在她将常如意跟程焕揍上一顿之前,她都不准备体谅燕老爷的。
不等她多考虑一些时候,玉浓突然从门外引进了一个让她出乎意料的人。
来人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不过的粗衣麻布,衣服料子甚至比不上燕府中最下等的丫鬟所穿的,行礼的时候露出了一双手,指尖皴裂让人看着就觉得疼。
燕绾连忙让人坐下。
她一边让玉棋去拿药膏,一边不敢置信的看着来人。
“喜乐,你怎么变成这样子啦!”
不过是一年未见而已,从前那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忽然变得满面沧桑,看上去不像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反而像是二三十出头的妇人了。
“我离开前还特地叫田管家好好照看你的,他难不成是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燕绾接过玉棋手中的药膏,朝喜乐伸出了手:“你的手都裂开了,快抹些药膏……”
喜乐尴尬的将手收回了袖子里。
她冲燕绾摇了摇头,说:“姑娘不要误会了田管家,他找了人过去帮我的忙了,我现在这样和其他人没关系的。”
“您也知道,有些人的体质,天生就容易未老先衰,实在是怪不到其他人身上的!”
燕绾听到这话,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抬手点着她的额头:“都说了要多看点书,不要总是看那些话本,人家未老先衰,那是天生就长着一副老相,哪里会像你这样的!”
“还有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我留给你的铺子呢?虽然那铺子挣不到大钱,但还是能保你衣食无忧的……”
喜乐没有躲开,任由燕绾戳着她的额头。
姑娘看上去凶巴巴的。
实际上,指尖用的力很轻很轻,仿佛蜻蜓点水般的落在她的额头上,让她忍不住眼眶一湿。
再抬起头时,却尽量不露出破绽。
喜乐说:“我这不是急着来见姑娘么,一听到姑娘回来了,我连衣裳都没来得及取换,就来见你了呀!”
她小声解释着:“我也是这几天才听说姑娘回来了,我昨天就已经来了一次,只是您那时不在家中,我就只好又回去了。”
“今天本来没想到您会在家里,只是想要过来看看你接下来什么时候在家,到时候我再带东西上门看望您的,谁知道就这么恰巧的赶上您在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