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浓一趟来回连走带跑,所花费的时间已经尽量简短很多。
然而燕绾看着她踏进房门,依旧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揪着身上的被子,不大高兴的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少女因为生病的原因,声音有些沙哑,软软的语调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至少玉浓是不能无动于衷的。
她心下一软,回头吩咐身后的人快些将热水准备好,自己快步来到床边,从袖袋中拿出手帕给燕绾擦着汗:“是奴婢走的太慢,让姑娘久等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通常就是你进我退,又或者是两不相让。
燕绾大多数时候都是前者。
让玉浓这么一说,她便乖乖的等着玉浓给她擦汗,小声说:“其实也不是很久啦,那就是一种有些夸张的说法而已……”
她仰着头,余光瞥见拎水的下人已经离开,不远处的浴桶看上去热气腾腾的。
按照燕绾平时的习惯,玉浓这会儿就应该跟着下人们一起退出去。
又考虑到姑娘这会儿正病着,容易手脚发软、浑身无力,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她还是留了下来。
干净的中衣被放在了一旁,火盆里通红的炭火将屋内熏得暖融融的。
该准备的似乎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惜玉棋在养伤,否则还能让她帮着看下可有准备不足的地方。
燕绾虽然有些不大习惯,但也知道玉浓的顾忌很在理,便没有再说什么。
等她洗漱之后,换上了干净衣裳,就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一时间屋内进来了好些人。
刚刚用过的浴桶需要收拾,床上被汗水打湿的被褥也要换成新的,玉浓在帮她擦头发,其他的小事自然也就安排在了其他人身上。
也不知是哪个丫鬟在屋内点了熏香,香炉上方的烟气袅袅,隔了好一会儿,香味飘到燕绾的身边,叫她愣了许久。
熏香应当是从府中库房拿来的,旧时制作的安神香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然而燕绾习惯了檀香。
其他的香味再好闻,在她这里也只会有一个刺鼻的评价。
玉浓在嗅到香味的时候,眉头一皱,她记得自己没叫下面的人准备香炉呀!
碎叶城的府上没有给姑娘准备小佛堂,姑娘想要诵经念佛也还是会跟在锦官城一样,都是在屋里供佛像,然而焚香的。
届时屋内必然是会染上檀香的气味。
再者说,姑娘也不喜欢旁的味道,自然不需要多此一举的再点香。
恰好这时白果拎着食盒进来,玉浓放下帕子,见燕绾的头发已经有九成干,便说:“姑娘早上起来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东西呢!”
“我想着姑娘现在吃清淡点的比较好,厨房那边准备的还是挺多的,我一个人差点都拿不过来的,姑娘您看看想吃什么?”
白果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里的早膳往外拿。
原本燕绾虽知道白果,也生出过将她调到自己身边的想法,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那样的想法。
直到上次白果在锦江苑跌了一跤,燕绾才改变了主意,不仅把她换到自己的院子里,就连这次来碎叶城也带上了她。
“有些多了,下次可以让他们不用准备这么多的。”
燕绾的视线落在白果手上刚拿出来的那碟云片糕上,白色的糕点还在冒着热气,看上去很好吃的模样。
她皱了下眉头。
忽然发现这边厨房的人,好像特别喜欢自作主张。
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让人很不喜欢。
早膳的味道再如何美味,都不能让她的心情变好。
玉浓看了眼正在细嚼慢咽的燕绾,悄悄到一边将香炉里的香给灭了。
她出门找到刚才点香的那个小丫鬟,把人叫到一边。
“姑娘房间里的香炉和熏香,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小丫鬟吓了一跳,贴着身后的墙,“是夫人身边的姐姐拿过来的,她说这是夫人特地给姑娘找来的安神香,点了以后能叫姑娘睡得更安稳些的。”
难道是因为她没在夜里点香,所以玉浓姐姐才来找她?
可是昨天晚上,姑娘和玉浓姐姐也没叫她进屋去,她就算想过去点香也点不了的呀!
又是夫人身边的人?
玉浓瞬间想起昨天在小少爷院子外碰到的江豆。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过小丫鬟的话后,她好像只能想起这么一个人。
明明她与燕夫人身边的嬷嬷更为熟悉的,从前她还被夫人身边的嬷嬷教导过呢!
抛开脑海中的诸多情绪,玉浓看向小丫鬟的眼中带上了些许的惋惜。
这世上多得是好心办坏事的人。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理所当然的去做,尤其是她们并没有那样做的资格时。
“你说的姐姐是夫人身边的江豆么?”
玉浓虽然猜到对方应当是江豆,但为了确定,还是又问了一遍。
果不其然看到对方点了点头。
她被玉浓一连问了好几遍,即便脑子还是不大灵光,也能察觉到那点不对劲。
小丫鬟有些慌了。
玉浓这时候没什么心情去安慰别人了。
倘若是锦官城里的那些人,玉浓还能看在往常朝夕相处的份上,多给她们几分耐心,花上一些时间给她们解释为何不能那般做。
现在换成了碎叶城的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姑娘身边最得用的丫鬟就她与玉棋两人,如今玉棋在房中养伤,能替姑娘做事的也只有她了,与其将时间花费在不相熟的人身上,还不如去教一下白果。
至少白果在姑娘那儿也是有名有姓的。
“她给你拿了香炉和熏香,你在姑娘房里点了一些,那还剩下的呢?”玉浓本打算让小丫鬟退下去,但手中的香炉存在感十分鲜明,让人无法忽视掉,“剩下的熏香你都放哪里了?”
“还放在我屋子的柜子里面,我特地找了个木箱出来放它,保证不会让它受潮或是弄丢的!”
小丫鬟也知道熏香这种东西,十分精贵。
如果是特别有名的熏香,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也都价值千金。
夫人那边送来的熏香,小丫鬟只知道是安神香。
她房间里的柜子恰好就在她的床头,安神香放在柜子里,虽然还没有点燃,但躺在床上的时候,隔着一重柜子,她隐隐约约间也能闻到一点安神香的香味,想来这样的熏香应该也是很贵的那种吧!
毕竟夫人送给姑娘的熏香,肯定也是精挑细选过的。
玉浓看出了她眼中的艳羡之意,有些分不清她到底在羡慕什么。
她跟着小丫鬟去了她的房间,将剩下的熏香给拿走了。
并非是她太过小题大做,而是老爷夫人虽然不大喜欢姑娘常年诵经念佛,但也不会明言制止。
老爷夫人对姑娘似乎是习惯性的迁就,只要是姑娘想要做的事情,他们即便在最初的时候是不同意的,可随着时间的不断变化,他们的态度也会逐渐软化,到最后变成完全同意,都是常有的事情。
他们都知道姑娘闻惯了檀香,又怎么会送来安神香?
就算是为了能让姑娘安眠,夫人往常都是让嬷嬷送一碗安神汤来的。
虽说安神香与安神汤只有一字之差,但实际上代表的含义却是大大不同的。
玉浓带着香炉和熏香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是和玉棋住在一个屋子里的,回去后便先让玉棋看过香炉和熏香。
“先前你说不用找府医,现在看来还是得找一次的。”
她进门后,就将香炉和熏香放到方桌上,坐在窗边绣着帕子的玉棋被她的动作惊了下,手中的绣花针直接扎到了指尖上。
面无表情的吮去指尖上的血珠,玉棋皱着眉头:“你不在姑娘身边侍候着,突然跑回来做什么?”
又看了眼桌上的香炉和包装严实的包裹。
“这又是从哪儿拿来的东西?我们先说好了,你想要在屋里点香,我是不会同意的。”
身上熏到了其他的香味,到了姑娘面前,肯定是会叫姑娘不舒服的。
她们姑娘不喜欢檀香以外的其他任何熏香。
遥想当初锦官城有段时间曾盛行玫瑰香,不至于整座城池都弥漫在玫瑰香中,但姑娘每次出门做客时,那些人家中必然是浓浓的玫瑰香。
初时,姑娘还会皱着眉头表示不大喜欢,到后来喜欢在家中用玫瑰香的人越来越多,姑娘为了不被香味困扰,直接避到城外甘露寺去,直到玫瑰香的风潮在城中淡却后,她才回到城内。
别人家中用熏香,她们姑娘管不了,只能避开。
但自己家中用什么,姑娘还是能够决定的。
听着玉浓解释了香炉和熏香的来源,玉棋扶着腰,慢慢挪到了方桌前,一眼就看出了香炉上的怪异。
她们从锦官城带来的香炉,都是特地托人定做的。
姑娘平日喜欢诵经念佛,而佛家经典中有一神兽名为狻猊,喜好吞云吐雾,因而香炉的炉盖上是坐着一只狻猊神兽的。
可玉浓带回来的香炉,炉盖上坐着的动物并非狻猊。
“有什么不对吗?”
玉浓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她将东西带回来检查,不过是想着以防万一。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意外发生。
毕竟夫人身边那个叫江豆的侍女,好像很得夫人的信任,夫人经常吩咐她做事,显然是想把她当做心腹来培养的。
按理说,她现在前途光明,怎么可能会做出自毁前程的事情来呢?
玉棋瞥了她一眼,说:“你没瞧见香炉上的神兽有些不一样吗?”
“炉盖上的神兽应当是狻猊,而这个上面的分明是饕餮。”
“饕餮?”
玉浓知道饕餮的,饕餮与狻猊都是龙九子之一,只不过传闻中狻猊为神兽,饕餮为恶兽,前者多在香炉之上,后者则在食鼎下方。
她捧起香炉仔细看了又看,回头问玉棋:“这不是狻猊吗?”
“我还以为这个是工匠做出来的次品,原来它都不是狻猊的吗?”
仔细看来,炉盖上方的走兽与狻猊确实不大像来着。
玉棋皱着眉头,一般香炉上的神兽都是狻猊,她们给姑娘定做的是香炉的造型,而非选择上方的神兽。
但眼前炉盖上蹲着饕餮的香炉,市面上可不会出现这种东西,它才是真正需要定做的。
“你也别拿手碰它了,去客院将府医找过来,让他看看熏香有没有问题吧!”
游大夫是甘露寺的俗家弟子,曾跟着普度大师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而且口风很严,将他找过来也不必担心会走漏口风。
玉浓迟疑了下:“那我们先不跟姑娘说,等游大夫过来真的发现有问题后,我们再去找姑娘?”
她顿了顿,接着道:“姑娘昨日在屋顶吹多了冷风,今天有些发热,她又不愿意让大夫过来看看。你昨天也说过不想找大夫来着,今天又改变了主意,会不会叫姑娘以为我们是给她找大夫的呀!”
玉棋沉默片刻,“昨天你就看着姑娘在屋顶吹冷风,回来后也没有给给姑娘准备预防风寒的汤药?”
屋内的气氛顿时凝滞住了。
玉浓尴尬的扣着桌子,不好意思的说:“那什么,我不是看着姑娘最近都不大高兴的样子,以为她是在屋顶赏风景的么!”
“汤药那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就是一时没能想起来。
因为以前提醒燕绾喝药的人都是玉棋,如今玉棋需要在房中养伤,从前该她做的事情,在她养伤的这段时间都该交由玉浓来做的。
别的事情还好说,像这次的预防风寒的汤药,发生的次数比较少,玉浓这不就没能想起来么!
“所以玉棋你要快些养好伤啊,我觉得姑娘身边真的缺不了你的。”
玉浓讨好的笑了笑。
担心玉棋还要再说些什么,连忙放下手中的香炉,快言快语的说道:“那什么,我现在就去找游大夫过来,早点确定香炉和熏香到底有没有问题。”
飞快从房间里跑出去的人,连背影都是慌里慌张的。
玉棋按住额头,感觉有些头疼。
关上的房门忽然砰的一声又被打开了,玉浓探出头来:“玉棋,你离香炉和安神香远一些哦,我总感觉它们有问题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