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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随风拍拍宇文述学的肩膀,他却已经收拾好了心情,面上浮起了微微笑意,感叹道:“好精巧的鞋,这鞋底真是巧夺天工,无怪乎乞儿要抢要夺。”
转念又说道:“只是鞋底踩在叶姑娘脚下,旁人又是如何瞧见?”
叶随风一把夺回鞋,用手小心翼翼拍掉鞋面上沾上的尘土,复而穿回脚上。心道:区区牛筋底也要大惊小怪。
二人出了巷子,一缕隽永清香混入鼻息,清心醒脑,令人心旷神怡。
“好香啊,这是什么气味?”
宇文述学笑道:“此乃风香居的茶香,他家烹的茶乃是京城一绝,叶姑娘务必一试。只可惜……缺了一品楼甜香不腻的茶点,实属缺憾。”
叶随风眼瞪得滴溜圆,咽了好几次口水,“为什么不去买?我们先去买点心。总不会那家店关门歇业了吧?”
“那倒没有,不过那一品楼在另一头,便在方才集市的临街,在下担心姑娘步行劳顿……”
不等宇文述学说完,叶随风就扯着他的胳膊往回去,“吃货的世界没有劳累,享用一番美食,我这一趟也算不虚此行了。”
原路返回,却见方才集市上的人已经寥如晨星,甚至有的商摊货品尚铺陈在地,摊主却不见了踪影。
再往前一瞧,不远处架在水面的一座石桥却已被人群围得是水泄不通。
人堆都聚集在桥的两端,却无人敢越雷池一步登上桥去。
石桥栏杆上坐着一个身着裋褐粗衣女子,她面如死灰,满是绝望,透过她空洞的双眼仿佛能看到她苍凉的内心深处。
她将一只脚往前试探地伸了伸,很快又瑟缩回来,踌躇间是绝望与恐惧的博弈。
叶随风身前一个看了不多时热闹的男子言道:“这女子的心胸比针眼还小,屁大点事儿就要死要活的。咱当今圣上还有意招揽女子入朝为官,我看快拉倒吧,女人除了煮饭洗衣生孩子还能做甚?等朝堂上东边哭,西面闹,他便尝着滋味了。”
旁边另一人说道:“我挨这儿瞅半天了,听说这小娘子是城西豆腐铺长工薛家的小女儿,说是不满意爹娘给许的亲事,坐这儿以死相逼呢!你没看她半天也不跳,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并不是!她氤氲的双眸已渐渐浮现死志,她是真的会寻死!
叶随风暗自着急,扒拉着人群,想挤上桥劝解一番。
听了方才二人所言,余下看热闹的人也都笑意盈盈,仿佛在看什么新鲜景儿。
更有甚者,张嘴吼道:“要跳就快跳啊,我们也好听个响儿!”
一人发声,更多人起哄,“跳啊!”“快跳啊!”
女子环顾一周,一抹羞愤浮在眉宇间,她猛然站起身。
“不要啊!生命只有一次,万事都有途径解决!”
然而,叶随风焦急的呼唤声已然湮没在鼎沸人声中。
只见她双足一蹬,身子腾空,划了一个弧线,坠入水中,打算用不尽的涟漪结束有限的一生。
叶随风三下五除二扒下大氅和褙子,往宇文述学怀里一塞,把鞋子蹬开,来不及回头地喊了一句:“帮我收好!”便冲散出人群,从河沿上随着跳下去。
叶随风水性极佳,小时候常和尤亦寒同去游泳馆游泳,每一个动作她都像是刀刻在心间般记忆犹新。
然严冬的河水冰冷彻骨,寒气逼人,宛如一只会咬人的怪兽,叶随风入水之处无不为寒凉所蚀,痛到麻木,一条伤腿更是已经没有了知觉。
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好客的碧波,似要留下叶随风不让她离去,与它长久为伴,直至与它融为一体。
这样下去,莫说救人,就连她自己也回不去了。
此刻叶随风的脑海中浮现出尤亦寒的脸庞,冷凄凄的水中,连他的模样也是冰冷的。
不,她不要就此与他隔于两个时代,还要阴阳永别。
她想念他手的温度,也想念他笑的温度,绝不能让人生最后一刻定格在他的冷若冰霜中。
叶随风强打精神,闭气凝神,努力在水中搜索女子的身影。
终于,她看到了几乎沉入河底的女子。
叶随风狠狠咬住嘴唇,忽略掉身体的寒痛,极力划向女子。触到女子,叶随风迅速用胳膊从女子腋下绕半周,拖着她奋力上游。
失去意识的女子像一个沉重的沙袋,又像是眷恋着河底的软沙不肯离去。在叶随风一口气将尽之时,她使力往上一蹬,终得见天日,逃出生天。
冷水浸泡过的湿漉漉的身体,冷风一凑,愈发寒冷。她止不住的发颤,宇文述学赶紧为她披上大氅,她来不及言语,只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此时被救女子毫无生气的躺在冰冷的河沿上,她周围已围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人,冷言冷语,指指点点。
叶随风扒开人群,颤抖着狂吼了一声:“都让开!!!她透不过来气了!”
女子已然没有呼吸。
叶随风并没有放弃,她估摸着从女子落水至她上岸统共不超过十分钟,应该还有救。
她不停按压着女子的胸腔,间隙用一手扶起女子脖子,使其头往后倾,另一手捏着她的鼻子,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女子的嘴不住的吹气。
人群中传来讶异的抽气声,人们窃窃私语,更有人直接高声说了出来:“你看,这个娘子怕是疯了,对着个死人亲嘴。”
叶随风充耳不闻,只顾救人。
女子到底是转醒了过来。她目露凄迷,满面恻然,对着几乎拼上一条命的叶随风毫无感激,却哀婉地问她:“为何要救我?”
这是她的第一次质问。
女子的家人这时终于抱着棉被赶来,一边数落女子,一边对叶随风感恩戴德,“多谢姑娘救了我家小妹,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替小妹薛娘给姑娘磕头了。”
言毕,跪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掉头连扶带架包裹着棉被的薛娘,混入了四散的人流中。
叶随风一脸茫然地看着宇文述学,宇文述学长叹一口气,继而微声道:“救人本无过,奈何时运蹇,生死倚天夺,我命不由我。”
叶随风失魂落魄道:“我……我做错了吗?可……可那毕竟是一条性命,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断送掉?”
宇文述学并不答话,只是以温和的眸光无声安慰,用宽大的衣袖为她拭干滴水的头发。
宇文述学用指腹抹去叶随风嘴唇上的血珠,叶随风脸色苍白,惟有唇上一抹血红,其貌楚楚。
他细声宽慰道:“你并无错失,你不顾性命救人,何错之有?”
错的是弄人天意。
冷风猎猎,叶随风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直抵心底。
长久以来的委屈终被引爆,叶随风一把抱住宇文述学,伏在他的胸口失声痛哭。
宇文述学动作略一凝滞,还是用臂膀撑起了叶随风下滑的身体。
叶随风像是吸水海绵一般不断地汲取宇文述学的热量,而他身上的温暖却宛如浩瀚大海,取之不尽。
不想离开这温暖,不想离开鼻息间的清淡香气,直到叶随风回过神,发现自己将涕泪悉数抹在了宇文述学的胸口,才羞愧地离开这个让人眷恋无比的怀抱。
她红着脸羞答答地说道:“你身上真好闻啊……”
宇文述学脸皮更薄,他早已面色绯红,目光游离,半晌才轻声言语道:“姑娘也是香气馥郁。”
然而叶随风已经不想追究捂到发霉加上薄荷味的花露水被水浸泡之后会是什么气味了,只是隐隐觉得应该配不起“馥郁香气”四个字。
如今的气氛让宇文述学有些不自在,于是他轻咳一声,匆忙转了话锋:“叶姑娘救人方法着实奇特却有回天之力。”
“呃……我曾经有机缘遇到西洋医师,方法是那个人传授给我的。”
“姑娘娇如弱柳扶风,不想却有如此魄力救人,在下折服。”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叶随风的声音渐渐消失,融化在风里。我已经无法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失去生气了,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死去只会终结,再无挽回余地。
“活下去,沧海桑田、东海扬尘亦或可得见,或者一切能有转机呢?何必赴死?”
“是啊,正所谓寸有所短,尺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人留一命,终得一用,不该自厌,更不该自弃。”
宇文述学的目光悠然飘向远方,却不知这话在对谁说,接着自己回过神,苦涩一笑:“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何其之缪!”
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谁又不是呢?
心灵鸡汤的话每个人都能说出一箩筐,自己需要用到时,却发现无一可用,安慰得了旁人却始终无法安慰自己。
便如同她自己,沉溺在水底好久,却忘了原来自己是会游水的,能救人却不能自救。
叶随风二人这边在伤春悲秋,却不知在他们没有察觉到的地方,有一双眼睛正牢牢地盯着叶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