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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班荆道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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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吃过晚饭,收拾干净以后已经快九点半了,叶随风这才得空往床上躺了一躺。

  静下心神,腿疼也开始发作,又酸又麻地胀痛,好似腿上插了个打气棒,不断地往里打气,就要爆掉了。

  她撩起裤脚,果然比下午时又胀大了一圈。

  疼的有点受不了了,她才想起方春云跟她说的偏方,姜和花椒家里现成就有,就差一盆热水。

  没什么人能指使,只能靠自己,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拖着一条伤腿抖抖簌簌端回来一盆洗脚水。

  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把两只脚都泡进了水里,不一会儿就发了汗,疼痛似乎也有所减轻,就是气味不佳。

  她心里好笑地想:再加俩八角,放点盐,这不就是焖猪脚吗?

  脚插在热水里,是哪里都去不了了,呆愣愣坐着有些无聊,叶随风不经意地拉开了抽屉。

  抽屉空荡荡的,大部分物品都已经搬去了学校,药瓶孤零零地躺倒在里面,叶随风顺手就给掏了出来。

  脚伤迟迟不好,是不是跟没遵医嘱吃药有关系呢?不吃也会受潮过期,白白浪费。这么想着,叶随风就又扭开了药瓶,很自然地往嘴里塞了两片钙片。

  熟悉的金光再现,叶随风惊诧之中忙不迭地抓紧药瓶,闭上双眼,任躯体在时空中颠簸。

  还是上次那个山谷,只不过如今却换了一番风情——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山风带寒,染层林,衰百花,满目萧条色。叶随风原是没想到吃钙片还会如此有效用,赤着双脚就来了,脚趾缝里还夹着一颗花椒,比上次还要更尴尬。

  “还好没人看见。”叶随风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怅然。

  “谁说无人?”枯黄杂草中“腾”一下坐起个人,“暌违一年有余,姑娘别来无恙?”

  叶随风定睛一瞧,还是那旧相识——宇文述学是也。

  “一年有余?”明明才两个月,这人不会是睡糊涂了吧?

  “上次匆匆一别,俗事缠身,耽搁了遣人来寻,待我派人前来,已不觅姑娘芳踪,竟未来得及请教姑娘芳名,甚感遗憾。”

  “你一直睡在这儿?”叶随风惊异道:“你该不会是一直在等我吧?”

  “我素日在此处练功……”

  宇文述学没有正面回答叶随风,说话时微微侧着头,并不直视叶随风。

  叶随风心道:是在此处睡觉才是,每次来都看你在睡觉。

  “我叫叶随风。”

  “这名字……”宇文述学抬眼看了看叶随风,口中一梗,却并不往下说。

  “此言不善,继续说恐引姑娘不悦,还是就此打住。”

  说话只说个头就不说了最讨厌了!让人猜,让人想,别人又不是你肚里的虫,不想说就一个字也不要说,说一半藏一半算什么?

  “不说便不说吧。”

  叶随风又生怕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平白败了她到此一游的兴致。

  叶随风白眼看宇文述学,心道:还敢指摘我的名字,你起这倒霉名,要是搁现在,随便去哪个高中门口喊一声‘我叫数学’,保不齐就会被胖揍一顿。

  “叶姑娘轻功倒是不凡,来时我竟毫无察觉。”

  你一直在睡觉要如何察觉?“那可是!我可是‘凌波微步’的唯一传人呢!”叶随风信口胡说。

  “浮波缓行……果然是精妙无比,怪不得叶姑娘要足不着履。”

  叶随风也不知他是真心称赞还是假意迎合,唯恐再继续聊下去他再要她施展一二,那便露了陷,连忙转移话题:“我从外地来的,不知就里。敢问如今是什么朝代?国号是什么?”

  宇文述学面露疑色,还是老实回道:“铭,大铭。”

  “竟然是明朝,天家可是朱姓?”

  宇文述学缓缓摇了摇头,“当今这天下……姓宓,如今天子登基不足一年,现正是承恩元年。”

  叶随风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一草一木更是陌生起来,这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时代。

  宇文述学见叶随风有些过于吃惊,于是上前宽慰道:“叶姑娘许是久居荒郊,视听不广,消息闭塞,实不必如此吃惊。而今海不扬波,人寿丰年,谁居天位,又有何异?”

  叶随风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腹诽道:你才住在荒郊野岭,你才消息闭塞。你们这个名不见经传,不知从何处衍生出来的时代,我会知道就有鬼了。

  叶随风虽是心中诸多意见,只是面上不好发作,只得客气附和:“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教了!”

  大概是叶随风敷衍的太漫不经意,宇文述学不发一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波流转。那眼神太过深邃,不期然与他对上,竟差点迷失。

  叶随风慌不择路地转了视线,缓缓吁了一口气,这小子的眼睛会说话的,只是她道行太浅,读不懂。

  “抱歉……我向来人微言轻,不曾料想得姑娘如此赞誉。竟一时失神,实在是失礼。”明明说的话语是如此悲凉,而他已经云淡风轻,不悲不喜。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叶随风一脸同情地看着宇文述学——平日里是经历了多少挫败,才会错把客套话当做赞赏。叶随风默默叹了一口气,这人长得好好的,偏是个傻的,上天也算是公道了。

  叶随风多少也在宇文述学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自己也是诸多不顺,一路坎坷,她是最能理解他的。

  每个人都需要别人的肯定与赞赏,哪怕他看起来真的毫不在意。

  叶随风实在不忍拂了他的兴致,只好找话头接着说,也好在恰当的时机夸赞他几句,就当……还了二十五分之恩。

  叶随风试探着说道:“你可还知道些天家秘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不知你想听哪一位秘事?”

  叶随风没成想宇文述学竟像个资深八卦狗仔一样,包打听,让她点名她也点不上来啊,只好随意一说:“那就说说新帝吧。”

  宇文述学也不愧为资深狗仔,天家故事信手拈来,张口就来:“新帝原是璟王爷,先皇胞弟。本无心朝堂,奈何遭先皇猜忌,动辄得咎。后来更是获流刑,放逐至怀南。先皇重病时召回璟王爷,传位于他。”

  叶随风叹道:“这新帝也真是运气好,从阶下囚扶摇直上,直接成了人中之龙。”

  宇文述学仰头望天,天上白云无常形,时而浮动,时而蔽日,时而聚堆,时而四散,无拘无束。

  “也许吧……只不过这运气的好与坏,旁人说的却不作数。先皇无子,这天下他要便要,不要也要。”

  叶随风从宇文述学口中听出一丝无奈,却不知是说天子还是说他自己。

  “求之,不得;得之,非欲……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是悲哀。不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那云端之人,你怎么知道他之所思所想,说不定这皇位就是他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巧夺豪取而来的。”

  宇文述学对叶随风的一番言辞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你这话出口,可是会惹祸上身的。”

  “这里天广地阔只有你我二人,难不成你要不讲义气去告发我?”

  叶随风心道:你告我,也得抓得到我啊!

  “相交一场,在下对叶姑娘只有维护之意,绝无背弃之心。”

  宇文述学言之凿凿,目光澄澈,满腔真诚,表露无遗。

  鲜少有人将一颗真心掏出来搁在叶随风跟前,除了感动,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应。

  这里已是深秋,微风生寒,而叶随风此刻浑然不觉。

  心口是温暖的,浑身就是温暖的。

  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里面,她在克制,她怕已经温热的眼眶会落下泪珠来。

  眼睫已经有些湿润沉重了,她快速地眨了几下,硬是把泪水给憋了回去。

  她回之以微笑,这大概是无比狰狞难看的微笑,却是发自真心的真诚的微笑。她在心里也默默将宇文述学这个名字加入了紧密好友圈。

  叶随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东边山头“轰”的一声,只见一块有两人合抱的巨石轰然而下,飞沙走石迷人眼。

  叶随风根本睁不开眼,只觉危险已然迫在眉睫,却不知该往何处走避。

  “小心!”

  慌乱中叶随风听到宇文述学一声大喊,紧接着她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身体腾空而起。好像穿越时候一样,只是放下时却温柔多了。

  叶随风缓缓地睁开眼,她二人身体此时正重叠在一起,心跳声此起彼伏,呼吸交融,连她披散着未绑起的长发也与他的交织在一起。

  叶随风有些害羞,后退一步,低头说道:“东边也不知是山崩还是地震,这里实在是有些危险,我们还是散了吧,赶紧离开这里……”

  “不急……方才见叶姑娘脚上似有伤,回想姑娘上次似乎也是脚上带伤,却不知是否是旧伤复发?我这里有上好伤药赠与姑娘……”

  宇文述学说罢,又开始在身上“自摸”起来。

  叶随风想起上次他也是这样摸上摸下,结果一场空,看他这次又是摸了好久,心里好笑。

  “你该不会又是忘带了吧?”

  叶随风以为还能见到宇文述学赧然如剥皮水煮蛋蘸红醋的小模样,谁知这次竟让他掏了出来。

  他一脸得意地将一个白瓷瓶递到叶随风手心里,目若星子,神采飞扬。“此药外用,将药倒在手掌,揉于患处,搓热即可。”

  他见叶随风抱着瓷瓶,目带迟疑,似是不信药性,急道:“此药无毒,只是外用,试试也无妨害。旧疾不容小觑,若是疏忽大意,生成顽疾,便是后悔莫及了。”

  叶随风坚定言道:“我信!我就是不信药,也要信你的。时候不早了,我们……”

  话未说完,却听方才落下巨石的山头传来一声呼喊:“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