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妃名为贞岩。
其外祖父便是上官家三脉中的第一脉之主——先帝的大伯父,历安帝的大叔伯公,老君主。
老君主本有一儿三女,但太子早逝,太孙幼年被害,至老君主病逝时,膝下只余下三位公主,分别为长平公主,长安公主,和长乐公主。
长平公主的驸马是贞家之子,长安公主和长乐公主彼时待字闺中。
老君主欲传位其侄儿先帝之际,先帝为表真心,誓言会好好照顾三位公主表妹。
可世事沧桑难料,先帝即位第二年,长平公主因难产血崩而亡,留下襁褓婴儿贞岩,贞父三年后也故去。
贞岩便是长平公主的唯一子嗣。
长安公主与长乐公主未比长平公主幸运多少,二人在去瞿山皇寺进香途中同时失踪,十分离奇。
先帝顾念稚子无母,将贞岩养于宫中妃嫔膝下。
历安帝即位后,历安四年,贞岩及笈年岁,成了历安帝的昭仪。
宫中消息本就闭塞,更何况是有人刻意隐瞒,直到历安十年,贞岩才知那段秘幸——先帝为夺皇位暗害了先太孙,即贞岩的亲表哥。
可纵是知晓又能如何?先帝的罪孽她无法让他的丈夫历安帝偿还啊,她已经委身于他六年,生了二人的亲骨肉上官铭。
她也哭过,恨过,痛过,遗憾过。
可再大的痛苦和怨恨,都随着时间淡了。
她从小便长于宫中,现在又嫁在宫中,不出意外,这皇宫同样是她的归处。
一只小鸟在笼中关地过久,日复一日,逐渐就不会了展翅飞翔。她早已经被人刻意折了翼,磨平了棱角。
今生的指望不过是安稳活着。
以及,期望自己的儿子上官铭,在未来,能比自己多一些选择,一分也可。
“非是宁远侯府主动呈来的画册,而是我去问郦妃主动取的。同甘易,共苦难。若是你愿娶宁远侯陈氏,如同向宁远侯世子抛去橄榄枝,他日待他东山再起,定会念你这份赏识。”臻妃解释道。
上官铭接过宫女端来的茶,饮了一口,未答反问:“母妃先前说任我选自个喜欢的,可还作数?”
臻妃点头,“自然是。罢了,花宴时你再挑吧,我也不勉强你从这几位中挑了。”
又吩咐道:“你改日去问问你表叔,中‘雷蠛’后有何具体症状。”
——
八月十五,中秋。
漫天星河,点缀浩淼暮色,一抹深遂苍茫,卷纬秋深夜寒之月。
上官宇心系梦中战事,书房议事后丝毫不见松懈之色,未至辰时,在婢女巧蓉处留了话给沈忻月,便披着月色御马离了翊王府。
而给沈忻月留的话竟然是:“今日不可出府门!乖。”
当巧蓉抬起下巴,半阖着眸子,将上官宇的话转述给她时,沈忻月哈哈大笑。
“像!像!你学的太像了!”
她仿佛都能瞧见上官宇的神色,要威胁她时,直挺挺地站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面目冷冽,话语一本正经。可威胁完后又怕她反骨乍起,专跟他对着干,临了一定会将语气缓和下来,恳求她一般,来句“乖”,说话时讨好里捏捏她的手指头。
若上官宇未千里迢迢奔回都城,今年这个中秋,沈忻月定会出门潇洒地过的——花灯街猜谜套圈,望江楼饮酒望月。
可她知晓此刻城外十万大军压着,不仅压着都城百姓的安全,也压地她心中惶惶不安。
罢了,今日留府,虽存几分遗憾,却不及她惜命的心思。
一个人过,就一个人吧。
戌时,夜凉如水。
翊王府各处屋檐挂上了大红灯笼,微风轻起,灯影幢幢。
靠近南园门口,一颗硕大的桂花树下,一身浅紫色衣裙的女子,正蹲在地上,长袖轻垂,眉目专注地看着身旁一身鹅黄的婢女的动作。
二人身旁另一婢女提着灯笼,弯腰给二人照明。
“巧锦,你倒是快一些啊。”似乎等待地有些不耐,沈忻月催了一句。
“主子,当时埋地太深了,不太好挖。”
巧锦抬起头,委屈地回了一句,手中小铲子挖泥土的动作未停。
沈忻月微微叹气,摇了摇脑袋,月光涂抹在她的眉眼、发梢,整个人多了几分柔色。
可她说出的话,却不让对方觉得含有任何温柔。
“埋深一些,酿出来的才好喝啊。是你力气小,明日起,王爷练武时,你跟他去跑几圈。”
话一落,巧锦的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
这翊王府,谁不知晓,每日清晨,王爷要足足练一个时辰的武才罢休。他的那个贴身侍卫余虎,偶尔也跟着去,可一开始练,一个时辰就收不了尾。王爷上朝去了后,那侍卫还得照命令继续练习好半晌。
说是跟着王爷去跑几圈,可届时他不叫停,谁敢停下?
“主子,你当真?”
巧锦的声音带着哭腔,明显被吓地不轻。
沈忻月抬头与巧蓉对了个眼神,二人默默念叨:这巧锦还真信了。
她压着上扬的嘴角,威胁道:“你若是半刻钟内挖不出来,便当真。”
沈忻月的话甫毕,巧锦手中挥舞小铲子的速度就比方才快了几倍。
不一会,坑里就出现了几个大罐子,巧锦连忙扔掉铲子,伸手将酒坛子捧起来,拿起提前准备好的抹布,擦拭起来。
片刻后,大红色的绸布压在盖子下,古铜色的罐子干干净净,圆鼓鼓地,浑身散发着丞待别人享用的气息。
沈忻月喜形于色,憧憬地接过最大的一坛抱着,余下几小坛由巧蓉和巧锦分别照顾。
待巧锦将坑填平,三人正要离去,突地一声娇呼“殿下”从南园院墙内传来。
沈忻月神色一僵,是姜丽妍的声音。
可上官宇不在府内,她唤谁“殿下”?是上官宇没走,还是有谁闯入了翊王府?
她的大脑猝然轰隆一声。
此刻在这南园里的,无论是上官宇,还是别人,此情此景都似谁捏紧了她的脖子,使她的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她的睫羽紧张地颤了颤,连忙示意巧蓉将烛火熄灭,而后,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默默躲到南园墙角,开始听内里动静。
“你轻一些……唔……”
姜丽妍再一声高呼,随后便是衣衫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