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铭从翊王府回宫后,便去了翠微宫。
他自是知晓臻妃召他是作甚的,躲不过的终身大事。
正是知晓,故而已经连续躲了几日。
每日在翊王府与沈忻月和她那两位好友瞎混,母妃这头派的人去他宫中找,宫人以“殿下应邀去翊王府”便能打发了。
可如今上官宇回府,他是没有胆子在翊王府再赖下去。
说来也是奇怪,自小他便怕这五哥。
至今还记得约六年前,他那将将立王的五哥,毫不留情吓他的样子。
他站在他身前,轻轻挑着眉尾,一派嚣张地朝他说道:“你小子好好练武,下回我进宫你要是剑都提不动,小心我打得你屁滚尿流!”
那日他穿了身银光闪亮的盔甲,高大的身躯从他视野离开时,十二岁不到的上官铭只觉上官宇是个不折不扣的煞神。
本以为,这张狂的煞神身边恐无人敢靠近,却没料到,五年后的除夕宴,再见他,是柔着眉眼牵着个女人出现。那日,他这五哥还当众“爱妃”“爱妃”地哄人,煞有介事地要给人喂吃的,结果那五嫂毫不给面子,摇头就拒绝。
五哥是吓人的,可这五嫂却是亲切的,一颦一笑跟他亲姐姐似的。
上官铭提着五嫂托他好好照顾的“铁头将军”,快步出了翊王府大门,心下掂量,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索性去直面母妃的谆谆教诲。
果不其然,刚踏入翠微宫,就见臻妃手点着画卷,一丝不苟地看着。
目光若是带温度,恐怕那画都得燃起来。
听得宫人传“七殿下到”,臻妃从长案抬起头,弯了弯眉,抬手召他过去。
“铭儿,来,俪妃今日又送了几幅画像,你瞧瞧,可有满意的。”
上官铭年方十七,生的气韵清朗。
自古小儿得偏爱,作为历安帝现下最小的儿子,上官铭享受了历安帝诸多偏爱,俊脸上常带着明朗笑容。
而他一笑,左侧细白的面上,一个浅浅的梨涡,就若隐若现,比许多女人,竟是还美上几分。
大鄢男子十五方可成婚,而这上官铭已十七还迟迟不愿相看贵女,臻妃性子温吞,历来不愿迫他,凡事由他自个高兴,倒也放过了他。
可近日,先是她去寿康宫向太后请安,那太后屡屡试探,再是侍寝历安帝之时,历安帝也有意无意提及小儿婚事。
几方压力袭来,臻妃明了,想护也护不住了。
便主动去如今掌管后宫的郦妃处,讲了要选七皇子妃之事,这才得了各家未出阁贵女的画卷,照着她的喜好,捧了几张回来。
见臻妃期待地看着自己,上官铭抓了一只香梨,送往嘴边,“咔嚓”咬了一口,边吃边走近长案。
及至臻妃身边,他躬了些身子,朝臻妃点了蔻丹的纤纤玉指尖上一看,漫不经心地问:“母妃看中的,都有些谁?”
他的声音如他的人,清亮干净,像一抹暖阳,温暖地从四面包围住聆听的人。
臻妃转头看了一眼,眼神分明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子今日怎来了看人的兴致?
她方才刻意柔声细语地讲话,便是要将这事轻拿轻放,免得惹地这小七反感。
看来,是她多虑了。
“这是礼部尚书四女白展沁。”臻妃点了点案上铺开的贵女图,又指向案边几个画卷,“另外几个是宁远侯府五女陈玲,辅国大将军孙女苏叶姝,吏部尚书大女沈如琴。”
白,陈,姜,苏,沈,魏,皆是都城大家,臻妃一选就选了其中四家。
要么怎说天家权重呢,皇子成婚,便是从百家贵女中随意挑选,择出人来,圣旨一下,不愿嫁也得嫁了。
上官铭若有所思,几口将香梨咬完,将果核“砰”一声扔到玉盘中。
笑起来:“你说巧不巧?除了那宁远侯府的,余下几个姐姐都熟悉。”
臻妃直起身“哦?”了一声,等着上官铭继续。
上官铭寻了个圈椅坐下,往旁边的果盘上翻了翻吃的,说道:“沈家不说了,她姐。苏家那位,这几日在翊王府我天天见,‘难消美人恩’,这女的脾气不好,儿不喜。白家的,她哥白展轩我熟,与我在翊王府斗了几次蛐蛐。”
臻妃惊讶道:“斗、斗蛐蛐?”
在大鄢,都说“贵家子弟,驰马试箭,调鹰纵犬,不失尚武之风;至於养鱼斗蟀,走票纠赌,风斯下矣”,指的便是斗蛐蛐是上不得台面的荒唐行为。
这小子,跟着沈忻月都学的什么!
上官铭云淡风轻道:“母妃,你不要拘泥于这点小事。我们几个斗蛐蛐纯粹是调节,你知晓此外我们在翊王府都做甚?”
臻妃给了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上官铭继续道:“白展轩此人才情卓越,自个会制剑会制驽,而那苏大姑娘,善于使铁鞭,翊王府内,我们四人未‘调鹰纵犬’,却是常‘驰马试箭’的,我已经练习到箭无虚发,而且剑术也入了门,已经洗白了五哥鄙视的我提不起剑的冤屈。”
被上官铭一番话打扰,臻妃不由沿着他的话想了半晌,脑中浮现这儿子骑马射箭的英姿,嘴角都荡起微笑来。
不知不觉中,差点就被她的儿子带偏了思绪,沉思了许久,还是上官铭扔果核第二声“砰”才将她唤醒。
回神后,她走过去上官铭身侧,语重心长道:“既是月儿熟悉之人,除了苏家那位你不愿,另外两位你大可问问她品性。宁远侯家的,也不急,改日我与兰妃办个赏花宴,将四品官员以上家的女子全数邀请进宫,六殿下也是要选的,你们俩好好看看。”
上官铭吃起来第三只香梨,囫囵道:“宁远侯府不是跟二哥闹翻了吗?怎现在又要来报我的大腿了?我可没什么出息,他们这心思太多了些。况且我跟心眼多的人过不到一处去。”
臻妃轻拍他的胳膊:“这话能随便讲出口?你在翠微宫说出来便罢了,千万别在你父皇跟前如是讲。你总得需要一个身世不差的正妃扶持,我的母家已然如此,不能给你任何支持……”
上官铭站起身,伸手搂住泫然欲泣的臻妃,安慰道:“母妃,往事如烟,你已经放下,且与父皇情深多年,事已至此,何必愧疚?儿如今这样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