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江携已经睡得人事不省,脸色痛苦苍白,双唇发紫,浑身冰冷还不是冒虚汗。
“任大夫,怎么样了?”任平生是金陵回春堂的堂主,他面色凝重,搭完脉之后小心的将江携的手臂放回被子里。
他摇了摇头,对青云先生说:“先生,借一步说话。”
屋里的人都退到了门外,任平生一把抓过青云先生的手,探了探,这才脸色略微缓和,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好先生没事。”
“命不该绝,老夫活了这把岁数,老天爷他还是看不上我。”青云先生正色道,“阿携的情况如何?”
“先生偏要我亲自走这一遭,又把这房门紧闭,家仆都带上面纱,难道不是已经心中有数了么?”任平生叹了口气,捋了捋胡子。
“...”青云先生不可置否。
任平生看着他,闭了闭眼,说道:“还好发现的及时,还不算太严重,就是可怜姑娘要遭罪了。”
青云先生回忆道:“一晃五年了,那场的那场时疫,金陵城里的人死了一半,凡是波及到的,便均无生还。秦淮河里流了多少血,你还记得吗?”
任平生看着老人,无奈道:“记得。那年雪也下的很大,全被染成了红色。”
青云先生看着远处的房檐,视线突然被什么遮盖了一块,他伸手扫开,那一小块晶莹剔透融化在他温热的掌心里,又下雪了。
“能帮到姑娘的地方,自当竭尽所能。”任平生匆匆离开,赶往铺子抓药。他离开时不忘叮嘱青云先生注意身体,看着年老孤凉的背影,任平生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刚回到回春堂,任平生就抓了三贴药,立即送去学士府,正当他准备停下来休憩片刻时,有位大夫匆匆跑来,大喊着:“任大夫,不好了,突然来了好多病人,前面都忙不过来了。”
“立刻收拾些干净的房间出来,干燥一点,将病人隔离开来,这应该是时疫。”任大夫捏着眉心,头疼道。
“先生不好了,刚送来的去火方子不奏效,病人喝了药反而开始咳血了。”
“怎么会这么快?”任平生暗骂着该死,“快把那些咳出血的另外分开,不要再用这种药方了,还没服药的都别碰了,试试静卧施针。”
【乌衣巷学士府】
夜晚,江携在不安中醒来,全身乏力,耳朵也像被堵住了。任平生和江先生中正在边上守着,烛火跳动着,令她觉得心神不宁。
“怎么样了?”青云先生见她醒来,眼神殷切地询问任平生。
“姑娘,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江携想回答他,喉咙干裂,不争气的发不出声音。
“她有些贫血,所以白日咳了血就晕了过去,你们可有给她吃过什么东西?”任平生看着女孩毫无血色的脸,不忍地问道。
“午后就没吃过任何东西,药也全吐出来了。”苏嬷嬷在一旁面色凄凄,青云先生苍老的眼中露出了心疼。
“尽力别喂水,血液内的瘴气加速蔓延就不好了。”任平生无奈将女孩的手放回被褥中,起身时摇了摇头。
“先生,任大夫,武定侯来访。”出了房门,谢崇阳前来禀报。
任平生疑惑道:“这时候会有什么事?”
“请进来吧。”青云先生拧起了眉,走出了门。
林进忠等在前院,见两位长者出来,朝着青云先生恭敬行礼。林进忠见到任平生,眼底划过一丝惊讶,道:“这么晚了,任堂主也在啊?”
青云先生疲惫地说:“阿携实在病得厉害,老夫便请了堂主来。侯爷登门拜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阿携又病了!?”林进忠惊讶道。
就在此时,院落里出现了一位药童打扮的男孩,气喘吁吁的跑来:“不好了,任堂主,回春堂那边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任平生上前一步。
“病人的家属都吵着要进去看,张大夫快要顶不住了。”男孩着急地拉着他的衣袖。
青云先生道:“堂主快回去看看,阿携若是有事,老夫再派人去请大夫。”
任平生报以感激的眼神,对林进忠行了礼,小跑跟着药童离开了。
待他走远,青云先生对林进忠说:“老夫正要去找将军,有件事要劳烦侯爷。”
“先生请直言。”
“侯爷请随我来。”青云先生带着林进忠进了藏书阁,顺手在火炉里煮上了一壶茶。
青云先生将茶推到他面前,边道:“请用。”
“城北突发瘟疫,我就想着赶紧来跟先生商量。阿携这是?”林进忠像是无心饮茶,那茶喝上一口就放在了一边。
青云先生表情异常平静地说道:“她的运气不好,每回坏事儿,都能撞上去,用过饭之后就一直那样了。侯爷可还记得五年前的那场时疫吗?就在舞阳侯班师回朝的时候。”
“当然记得,都还历历在目。”林进忠犹如被雷劈了一下,回忆起了那最不愿记起的过往。
青云先生顿了顿,说道:“若老夫记得没错,尊夫人....”
林进忠接着他的话,无力地垂着头:“没错,内子也在时疫中过世了。”
“没有人知道其中破解之法,当年如此,如今...也是...”青云先生说话的时候是那么的平静,若是不看他的眼睛,一定不敢相信他在悲伤。
林进忠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到最后一步,决不能放弃,现下却有一事望将军首肯。”他说的字字有力。
林进忠:“先生请讲。”
青云先生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时疫的来源一直没有调查清楚,老夫查阅了当年事件的卷宗,城中那么多人受害,水渠被大量污染,这中间想必有些联系。水源是重要的线索,但这仅仅是老夫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若呈于御前,恐难以令朝廷信服。”
林进忠凝眉:“先生是想让在下动用府兵?”
青云先生合眼点头:“从回春堂的情报来看,时疫如今只散播城北这一带。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若是能将城中几个重要的水源点圈住,严密监视起来,及时隔离患者,想必能有效减少死伤。陆望舒是有备而来,这只是一个开始。望侯爷出面,趁着这场灾祸还没蔓延,将发病的区域包围起来。”
老人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当年的役症,起初发现的病患大多是孩童妇孺,而今倒地不起的不乏强壮男子...金陵城还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侯爷若擅用府兵,陛下思虑重,日后必定问责。可此非常之时,恳请侯爷出兵。”
青云先生猛然在林进忠面前跪了下来,林进忠连忙上前扶起这位六旬老人家。“先生放心,陛下忧国忧民,自然能理解情势危急。”
“阿携她....”林进忠想象着那俏丽可爱的女孩备受煎熬,挣扎痛苦,不禁有些于心不忍,“就必须离开先生了。”
听罢,青云先生竟然笑了:“薄命或是长生,岂是我等能左右的。阿携是个坚强的孩子,会明白的。”
林进忠哑然,看着老人期盼的眼神,立下了承诺:“先生放心,我这就去办。”
送走了林进忠,青云先生拖着满身疲惫,走到了藏书阁的顶层,窗外可见满城的灯火,璀璨如银河。他随手拿起了书案下散落的纸,慢慢几张些的都是“辛”字。那字写不出他的笔锋,落笔时甚至有些抖,写的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字迹正是江携手笔,任她学了个把月了,却依旧未有寸进。
青云先生坐在软垫上,眼眶微红,心口泛起一股酸涩。
覆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