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五年,正月初四,大雪飞扬,那是这一年最大的一场雪。
建文帝定下的三日之期已到,季追一早被传入宫中问话,不出半个时辰就被扔出了勤政殿,御令重打五十大板,打了一半季追就丢了半条命,武定侯及时赶到求情,这才保住了性命,后又由武定侯亲自送回了御刑司。
【皮市街御刑司】
季追此刻正躺在床上不得动弹,方才那顿板子,背上被打的皮开肉绽,样子看上去狼狈极了。
“拜见武定侯。”屋外传来了侍卫的声响,季追闻言,挣扎着直起了身子。
眼看着林进忠一身赤罗衣步伐矫健地走来,季追虚弱地喊道:“舅舅来了...”
“快躺下。”林进忠走了两步,扶住了他的身子,缓缓将他的身子放平,“伤还没好,好好修养。”
季追唇色发白,满脸懊悔道:“是我的错,一意孤行,未听舅舅与江先生的劝告。”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让你知道错也好,这顿板子算是没白挨,”林进忠摇了摇头道:“当时情况紧急,这不全怪你。”
季追闲闲地开口道:“如今陛下委任邱谦任主事,接下来也没我的事了。”
“你这孩子!”林进忠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季追,“陛下命邱谦为主事,又没让你退出这个案子。等你伤养好了,继续跟进这个案子,一定要抢在邱谦之前查出真相,去陛下那儿将功折罪。”
“侄儿明白。”季追看着林进忠的表情,漫不经心地应道。
林进忠背过身,提高了音调:“本侯已仔细查过,昨日夜里宫宴闹到了子夜,宫门整夜未关,若是宫外之人所为,那几位守夜的将士都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害,若是外人,此人当世身法卓绝,世间少有,宫内之人所为的可能性更大些。
“昨日北门子时换防,那七人均还完好完损。丑时一刻平南王府自北门出宫,人都还活着。卯时正刻,北门之外有行人路过,发现了尸体。关键是丑时之后,都有什么人靠近过北门。
“还有,北门那面血墙值得深究,刀锋狠厉,均是一刀毙命,伤口利落,喷溅的血很少,那血如何来,需要好好思虑。除此之外仵作还说,连同那位幸存卫兵,八名禁卫军均有中毒之相,但始终验不出所中何毒。若能寻的是何毒,或许能找到幕后之人。”
季追听得不那么认真,神色懒散地趴在软榻上,身边的暖炉有些热得过了头,令他不自觉地发困。
“季追!你有没有在听!”林进忠厉声呵斥道。
武定侯府也是祖上替高祖开疆拓土,真刀实枪搏出来的功名。到了林进忠这一辈可谓人丁零落,只有林进忠与长姐林清南,幺妹林清墨三个。林清南身为林进忠的长姐,生的火爆脾气一模一样,十六岁时由先帝赐婚,嫁给了当时的隆河大长公主之子,御刑司提督季逢。季逢是个性格执拗却不爱多言的人,夫妻二人脾性不对付,林清南生了季追之后更是色衰郁结,没几年就病死了,只留了季追一个孩子。
武定侯对这嫡亲的侄子比亲儿子还上心,恨不得把季追天天带在身边。可惜季追对练武没什么兴趣,早早的凭着皇家血统入了太学,学成得了荫封在御刑司昏昏度日。
季追嗯了一声,有些吃力地说道:“舅舅早些回去歇息吧,侄儿这儿不必费心,过两日便好了。”
“罢了,你好生修养吧。”林进忠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乌衣巷学士府】
林进忠的坐骑是御赐的汗血宝马,百米之外就听见了有力的马蹄声。马蹄声在学士府门前停了下来,伴随着起了一阵风沙。林进忠翻身下马,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学士府。
“先生在吗?是不是在藏书阁!?我自己去!”林进忠闯府,谢崇阳跟着他的脚步走的有些吃力。
谢崇阳无奈地说道:“武定侯请留步,老爷出门了。”
林进忠停了脚步,满眼焦急地说道:“出去了?去哪儿?”
谢崇阳见他总算是停了下来,松了口气缓缓说道:“回大人话,老爷与姑娘去虞侯府上拜年了,往年也是这一日,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见林进忠不悦的表情,谢崇阳又问道:“大人不如入内先坐坐,今日府上进了一批新茶,大人正好尝尝鲜。”
林进忠听见“新茶”二字表情不太好看,摆了摆手道:“哦,既然先生不在,也就不多打扰了,晚些时候再来。”
谢崇阳也不多做挽留,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了门。眼看着林进忠策马离开,背影消失在乌衣巷中,谢崇阳收敛了笑容,招呼了在门前扫地的那位小厮到跟前,说道:“季小大人八成是又惹得武定侯不喜,如今这事儿交到了邱谦的手上也未必能有个结果,去给老爷报个信。”
小厮应了声,将手中崭新的书册收入怀中,匆匆离开了。
【福英巷虞平侯府】
虞平侯虞渊与青云先生、前文殊阁阁老姚川同出于青州,又是当年太学同届的学生,当时都是才华惊世的少年郎,关系也比旁人亲厚些,后生中盛传三人的传奇,将他们并称“青州三杰”。
纵然北门悬案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此时虞平侯府中的福寿堂内却还是一派温馨和乐之景。虞老夫人坐在主座上,笑得红光满面,挨个儿上给上门来拜年的孩子分首饰,那都是她年少时爱用的,如今年纪大了,再用便不合适了。虽说是旧物了,可都是贵重的,放到了现在也是别致好看的。各府的太太小姐围到了一块儿,陪着虞老夫人闲话家常,说起长辈们年轻时的趣事,拿着老夫人送的首饰爱不释手,不由得都多了些笑脸。
“江姑娘来了!”
说笑间,门前又传来了禀报的声音。众人寻声看向门口的花帘。花帘被掀开,雪雨纷纷吹进了屋子,身披大红色牡丹花刺绣斗篷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提着衣裙进了门。女孩眨着眼睛,白里透红的脸蛋看上去很是惹人怜爱。女使上前替她摘了斗篷,露出了那一身明亮的鲜橙色袄裙,雪白的脖子上挂着一把精致的长命锁。
江携面露忧色地拂了拂挽发的流苏。还好,没乱。
眼见着小姑娘进门,堂内原本的喧闹褪了几分,众人朝来人投去了好奇的目光。这姑娘的样貌看着不算聪明,却是乖巧可爱的很,是长辈们最喜爱的模样。
“是愿宁来了。”
说话的姑娘一身浅桃色襦裙,柳叶眉舒展,嘴角微微上扬,见她时眼中满是温柔。女子姿容秀美,举止娴雅,林下清风,落落大方。
此人正是虞平侯府嫡长女——虞梓缨。及笄之年便已名动京城,许下了与岳国公家长子的婚事。
江携闻言,抬起了头。她与虞梓缨对视了一眼,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笑吟吟地喊人:“缨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