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症得到缓解后,大部分的病人都被家人接回去了,回春堂内又回归了久违的宁静。
深夜,乐游还没睡。她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头顶落满了细碎的雪花,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忽然,眼前那一整片绚烂的光影被挡住,头顶传来了一丝温热的感觉。乐游这才回过神,顺势抬头看去,少年明亮温柔的眼神闯进了她心里。
是萧长晴,他身着齐太子赤红色四爪龙纹衮服,眯着眼,红着脸,倒像个醉生梦死在温柔乡的无忧少年。他正提着一只荷包贴在她头上,大笑着露出了宛如一个孩子。
“太子殿下!”乐游擦了擦眼睛,才确信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不由得吃惊。今日是上元节,按说萧长晴应该在宫中享受饕餮盛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从他身上闻到了浓烈的酒味,想他或许是醉了,乐游赶紧起身要去扶他。
“嘘!”萧长晴捂着她的嘴,比着禁声的手势。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缓缓蹲到了地上,温柔的眼中倒影出了乐游清晰的模样,她在万千灯火中看着他,手无足措的样子,很可爱。
萧长晴忽然浅浅地笑了,双眼眯了起来。他语气俏皮道:“这是秘密,不能告诉别人的!”
乐游心里无奈,他这一身龙纹衮服,寻常百姓见了也应明白他是皇室中人,哪还是什么秘密。回春堂前聚集的人不少,远处正有人正冲着她们这边指指点点,眼神挑剔地小声议论着。
乐游觉得不妙,有些着急地问眼前人道:“殿下可带人出来了?”
萧长晴不说话,依旧笑眯眯地盯着她。
乐游皱眉,想他是醉的不轻,赶紧将人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回春堂。光是将人拖进大堂就耗光了她的力气,乐游竟是忘了,平日看着温文尔雅的少年太子到底也是男子,她那点三两斤重的骨头,如何能负担得起。
看着依旧保持笑容的萧长晴,乐游有些哭笑不得。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委屈殿下在此休息片刻了,民女去给您煮碗醒酒汤来。”
她正要起身,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身后的少年虽然烂醉在冰冷的地板上,半梦半醒地呓语着,却还是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令她难以挣脱。
乐游有些恼了的回头,引入眼帘的,竟是少年泪流满面的模样。乐游一惊,愣了片刻后缓缓地蹲下身来凝视他。他是睡着了,方才满脸的笑意早就没有了。
“母妃....别走......”
屋外车马行人的喧闹声不止,可这一刻,全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他的呜咽声。他轻轻喊着,泪水流了整张脸,原本白皙俊雅的脸孔哭红了。乐游看着他的样子实在心疼,竟有了一丝拥抱他的念头。
可她立刻打断了这个念头,感到一丝危机。他是高高在上的少年太子,如今这模样着实难看了些,若是他醒来发现了,会不会为了顾全面子杀她灭口呀!
这样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中不断变大,乐游越想越怕,赶紧从地上怕了一起来,使劲了全身力气脱开了他的手,跑向了边上的药材柜。
她在药材柜上随手抓了些酸枣仁、甘草、茯苓煮汤,这是前些日子任堂主配了给青云先生的安神汤,应该是极有用的。
煮汤要许久,乐游怕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公子躺在地上冻着了,又从账房那儿取了一条干净的毯子来给他盖上。
萧长晴似乎是觉得冷了,无意识地裹紧了她送来的毯子,却也忍不住发抖。
过了不久,大堂上云烟缭绕,汤煮好了。
乐游小心地将滚烫的汤水端到了他嘴边,萧长晴已经睡沉了,乐游试了几次摇醒他都无济于事。如今的天还冷着,安神汤上的热气消散的也很快,乐游朝着萧长晴万分抱歉地说道:“得罪了太子殿下!”
说完,乐游一手粗暴地捏开了少年的嘴巴,小心地将汤碗靠近,缓缓地将汤水灌入他嘴中。尽管她很小心,汤汁还是不小心地流到了嘴唇上。
喂完了这整碗药,乐游拿丝绢小心地替他擦拭了汤渍。安神药凝神静气,乐游松了一口气,起身去了账房的木凳上休息。
她趴在眼前的檀木桌上,无力地撑着头,这里正好能看见萧长晴的样子。她强忍着睡意盯着地上的少年,盼着他早些醒过来。
......
翌日早晨,天还没亮,萧长晴便已醒来。他只觉得浑身酸痛难耐,一睁眼便感受到了后背传来彻骨的冰冷。他挣扎着起身,被空气中的酒味熏得有些不自在。
他记得昨晚实在朝阳殿上参加宫宴,为恭贺平南王回京多饮了几杯便开始意识不清了。宫宴结束后好像是张娘子要送他回东宫,可他满脑子都想着那些嘴脸恶心的大臣,觉得透不过气来。于是想一个人走走,便孤身出了宫,一个人在大街上瞎晃悠,然后......便到了回春堂前.......再然后的,他便记不得了。
萧长晴警惕地朝四周张望着,一切都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屋外大雪飘落的声音。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酣睡的少女身上。萧长晴放轻了脚步上前,生怕吵醒了她。
乐游的睡颜柔和恬静,与当日船上所见活泼跳脱的模样大相径庭,不施粉黛却也秀雅绝俗。萧长晴看她睡得很沉,想着是这几日照顾病人,她一定累坏了。想到这里,萧长晴不忍心叫醒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乐游似乎还是被他惊动了,手指抖动了两下,揉着眼睛直起了身子。一晚上没睡好,她有些落枕,只好轻轻锤打自己的脖子。
等她定神一看,眼前浅笑温润的少年不是萧长晴又是谁呢?
乐游呼吸凝滞了片刻,突然从木凳上蹦了起来,花容失色道:“殿...殿下!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就睡着了!”
萧长晴看她慌张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爱,轻笑了一声安慰道:“无妨,你不必这么害怕,是我打扰了。”
乐游清醒过来,暗暗骂着自己。萧长晴在地上睡了一夜,若是身体有恙,她的罪过就大了,幸亏他并没有追究。那晚安神汤凝神静气,没让他醒来,倒是更易于睡眠了。想到这里,乐游便暗骂了几句自己,怎么就能如此大意地睡着了呢!
萧长晴看着乐游手边的书册,有些好奇地拾起来翻看。乐游还沉浸在昨晚自己昏睡过去的意外中,没来得及阻拦少年,他便已经拿走了书册。
萧长晴只翻了两页书册,便有合上了递还给了她,神情严肃道:“实在抱歉,我不知道是你的家书。”
乐游回过神,看着他递到眼前的无名书册,动作迟缓地接了过来。
萧长晴看着她茫然的神情,有些好奇地问道:“既然姑娘家中皆是医家之人,为何要离开他们来金陵?”
面对萧长晴的疑问,乐游神色黯淡地低着头。片刻之后,她朝他露出一丝往常那般温暖的笑容,解释道:“阿爹与阿娘确是医家之人,可都已在五年前过世了。”
覆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