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快到正午了青云先生才从账房出来,对好了这几日落下的账目。小厨房在院子里摆好了席面,苏嬷嬷招呼着一起江携过来。今日回春堂忙里偷闲,任平生也来府上拜访。江携望着满桌的菜,又看着一箱箱的金玉器皿搬进门,懵懂地道:“是不是要发财了?”
这几日收的礼单多,眼看着偌大的藏宝阁和库房都装不下了,东苑又腾出了两个仓库来存宝物。青云先生微笑着摸了摸江携的头反问道:“谁跟你说的?”
江携老实地答道:“听小厨房的婆婆说的。”
青云先生敛了眼中的光芒,只想着赶紧给江携找两个合适的女使再身边照顾。他看着江携好奇的眼神,回答道:“都是送给阿携的。”
“真的吗?”江携的眼睛很有灵气,闪着明亮的光芒。她喝了一口冬笋鸽子汤,只觉得那味道鲜咸,正对她的胃口,满足地露出了笑容。
江携望着青云先生好奇问道:“前两天我看书上说君子远庖厨,祖父怎么做菜比婆婆还好吃?”
青云先生夹了块冬笋到她碗里,回应道:“好吃就多吃一些,大病初愈,要多补补。”
任平生在一旁凉凉地笑了,对江携说道:“这些啊,都是江老夫人生前爱吃的。阿携与老夫人的口味倒是一模一样的,我就吃不惯的。”
青云先生横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吃不惯就别来。”
任平生收了筷子,吹胡子瞪眼的看着青云先生怒道:“那可不成,为了医这乖丫头,老夫我可是糟了不少罪的,一顿饭就给打发了,岂不是亏大了。丫头我同你讲,也别去什么书院了,你不如同我回回春堂,跟着你祖父这酸夫子,将来能有什么前途。”
江携猛然放下饭碗,双眼怒视他:“不去!”
任平生吃了瘪,吃了口米饭无奈道:“哎,得了!是我给自己找不痛快。你们两个一个德行!犟得很!记着,下次在有什么小病小痛,千万别来找我,恕在下医术不精。”
青云先生淡淡说道:“小病小痛自然不劳任大夫,这要是医不好的,怕是砸了回春堂几代的招牌。”
任平生气的说不出话来,捧住了自己的饭碗不在说话。江携夹了一片羊肉到任平生碗里让他消气。任平生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今日武定侯家的二公子到回春堂来取药,代问了阿携的病情,我照实说的,说这两日养得好,都见好了。”
提起武定侯的公子,那日林拜一路背着她回到学士府,隐隐睁眼可见少年轮廓刚毅的侧颜。他将她从荒洞里救回来,是该好好感谢的。
【福英巷虞平侯府】
上元佳节,今年由着时疫大乱没能痛快地办场灯会。姚氏早早地就回了房,卸去了钗环,一身素净地端坐在铜镜前。
于妈妈端了净面的热水进屋,见姚氏已卸去了容妆,上前问道:“夫人是累了吗?”
姚氏扶额道:“有点儿吧。”
于妈妈连忙放下了脸盆,上前殷勤道:“那奴婢替您捶捶肩。”
姚氏闷哼了一声,当是应下了。于妈妈连忙上前替她按起了肩,看着姚氏疲倦的模样,宽慰道:“这几天封了城门,不方便处理那贱人的尸体,放在府里多染了晦气。夫人这会儿该放心了,老夫人已经下令,等过了今夜,明日街上的人少些了,就将那妖妇拖到城外乱葬岗去处置了。”
想到莫氏就要永远地消失在虞府,姚氏却依旧无法轻松。姚氏咽了口气,沉声回忆道:“你说,她为何要陷害梓缨呢?”
于妈妈劝道:“谁知道那贼夫人安的什么心思。如今没了她,夫人该不借此良机与大爷重修旧好啊。”
提起虞明学,姚氏只剩下了无奈。这桩婚事是姚阁老在世时便定下的,当年虞老夫人亲自上门求的亲,还带了当年姚阁老亲笔签下的婚书。
她嫁到虞平侯府也有十几年了,她至今仍记得十六岁那个太平日,由着午后暴雨,她没能与邻家的姐妹到江边放纸鸢,原本兴致寥寥,无趣儿地在屋里发呆。可突然听闻了金陵侯府的主母亲自请了媒婆上门,要来说她的亲事,聘礼装了整整三条船。她觉得有趣,便偷跑到了会客的屏风后头偷看。
那时候姚老夫人卧病在床,家中都是长兄主事。他兄长拿不定主意,便来问她的意思。姚氏那时不禁人事,只问了句“虞大公子好看吗”,兄长便拿了虞家带来的画像给她看。只见画像她便倾心了,青州城不大,江南的男子大多像兄长那般温和儒雅,她是见惯了的。虞明学是武人模样,孤傲不群的模样深深吸引了她。
兄长随了她的意,应下了这门婚事,此后除却姚老夫人不舍得她嫁到金陵,一切都是顺利的。她是欢欢喜喜地嫁到这家来的,婚后二人相敬如宾,婆媳关系融洽,日子算过得平顺。直到十年前虞明学随武定侯出征东海,带回了一名年轻貌美的异族女子。
莫氏刚来的那两年,她曾以为这世上真有能蛊惑男人的妖术,虞明学日日围着她打转,遇上家人的反对,不惜与老侯爷争得面红耳赤。他的眼神热烈又小心,是她从未见过的。后来才渐渐明白,哪里是什么妖术,不过是情意绵绵,倾心相待。
姚氏看着镜中的女子,眼神暗了暗。她持家中正,在京中得了美名,可自己男人的心,她似乎从未得到过。大抵男人都爱年轻貌美的,她自觉吃亏没她生得漂亮,与夫君渐行渐远。
于妈妈替她拿了热脸帕来擦,姚氏边问道:“这么晚了,夫君睡了吗?”
话音刚落,脸帕也跌落在地,于妈妈慌慌张张地说道:“奴婢该死,请夫人恕罪。”
姚氏见状,心一沉,下意识抓紧了衣袖,这一用力便褶皱了里衣。莫氏自裁后,虞明学日日醉死在她屋里,前几日还抱着她的尸体不放,旁人怎么劝都无用,最后还是老侯爷交代了十几个家丁上前强行将他们分开了。
姚氏面色凝重地拉住了于妈妈的手道:“于妈妈,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梓缨跟岳国公府的婚事就在下个月了,这回差点除了大岔子,这样的事决不能再发生了。”
于妈妈连连点头道:“是啊,这回迟迟没将这贱人的尸体扔出去也是为着咱们姑娘,这事儿若是暴露了,丢的不光是虞府的脸,咱们姑娘日后到了岳家,恐怕这日子也不能舒服啊。”
姚氏附和道:“就是这个理儿,我决不能让梓缨在岳家难过,明日你亲自去督办处置莫氏,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诶,夫人放心吧。”于妈妈扶着她躺到了榻上,又说道,“今日江老先生派人来送信,说是想看看莫氏的遗物,找找有没有跟最近疫症相关的线索。”
姚氏点头说道:“这次疫症凶险,莫氏是花莲人,说不准有没有关系。先生想查,我们配合着便好,明日将她的那些东西都收拾了出来,送到学士府去便好。”
“是。”
于妈妈吹熄了烛火,房内重归于宁静,姚氏却翻来覆去地想着初三那日的情景,只觉得后怕,当日若是江携没有出来见人,恐怕再难收场。
安夫人当日分明知道些什么,而莫氏又为何要害她的女儿,实在是令人费解。
覆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