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半日，入了莲川县，便再也看不到芜城的影子。他们找了街市上一家看着不错的酒楼准备歇脚，想着用完午膳再离开。
张娘子带着苏嬷嬷跟东篱在厢间整顿后，一老三少围坐着桌案坐了下来。店里的姜茶暖身，江携捧着一刻离不开手。萧长晴看着她怕冷的模样，关了窗又让小二多搬了两个炭盆过来。张娘子替江携添了一碗甜汤说道：“这两天赶赶，往南走两日过了河阳谷地，便没那么冷了，到时候姑娘也能好受些。”
江携接过甜汤，道了声谢。
青云先生看着在另一边心不在焉的萧紫宸，替他夹了一块鸡肉说道：“莲川县不大，小公子将就着用些，吃饱了，咱们才有力气赶路。”
江携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的萧紫宸，伸手也给萧紫宸夹了一块烤蘑菇，说道：“哥哥吃这个，这个好吃。”
萧紫宸说了声谢谢，动了两筷子，吃了半碗饭，便又放下了筷子。他小心地瞟了一眼邻座的萧长晴，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吃饱了，去外面等你们。”
青云先生看着男孩迅速离开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边上的东篱说道：“去看看，这天气，别染上风寒才好。”
东篱赶紧跟了出去，江携坐在位置上有些担心地说道：“哥哥等一下会不会饿？”
萧长晴凝眉，看着满桌的菜色和少年没怎么动的碗筷，嘱咐张娘子道：“去叫厨房多做些点心来，给...阿携路上带着。”张娘子颔首行礼，与苏嬷嬷一同下楼掌柜那儿了。
江携已经吃了两碗饭，终于放下了筷子。她也跟着张娘子快步跑了出去，萧长晴与青云先生面对面坐着，萧长晴像是也没了胃口，放下了碗筷。
“公子怎么了？”青云先生跟着放下了碗筷。
萧长晴扶额，摇着头：“先生何必明知故问？当年她娘来看母妃时，是何等的柔弱面善，结果全是装出来的，我们都被她的表象骗了！”
青云先生看着他烦恼的模样，回忆起八年前尚是太子妃的孝廉皇后孕中煎熬，便传召娘家人入宫陪侍。最后苏雅闹出与虞平侯次子的艳闻无地自容，方与苏启年连夜离京。谁曾想到......
萧长晴问：“先生这次来芜城，想必也是为了带他回去吧。父皇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存在？若是一开始就知道，又何必等到八年之后再来寻人？还有...怎么就能确定他就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不用说下去也能明白他的顾虑。他在芜城时一见他便觉得他们长得有些相似，尽管不情愿也得认了他的萧家子嗣，可文帝并未见过他，又是如何确认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青云先生回道：“此事公子误会了，起先是有人送信到我府上，说明了此事。老夫拜托了虞平侯向陛下呈递了文书和证物，陛下知道后便要老夫替他走一趟，暗中调查。此事不易声张，等回了金陵，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呢。宫中人心叵测，公子最是了解。”
萧长晴没有回答，眼神复杂地望向了窗外。
马车停在桥边，眼神落寞的男孩坐在河边，他身后站着一名女使默默无言。突然，迎面跑去了一抹娇俏可爱的橙色影子。江携手上拿着刚出炉的核桃糕，绕着男孩笨笨跳跳地走了两圈，向男孩递出了核桃糕，从眉梢到唇角，满脸都是笑意。
酒足饭饱后，他们准备继续启程。店家见这群人给的银子多了些，边窃喜边提醒道：“几位这是要往南边去吧？”
青云先生见他热心，便与之多聊了两句道：“店家的眼力好，我们确实要回南边。”
店家面色惊变，又问：“可是要走河阳？”
青云先生欣然道：“是啊，家里催的急，年前要到的。店家这话，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店家连忙拉住了他热络地说道：“哎，几位有所不知啊。这河阳城最近在闹瘟疫，城里的人疯了跑出来，城外的人也不让进去，吓人的很。我看几位是贵人，不免多嘴一句，千万别图方便从那儿过。”
萧长晴与青云先生相视一眼，上前问道：“可有找到救治的法子？”
“诶，这位公子您想啊。若是有法子，这人哪还能拼命往外跑。都说南边什么都好，这人啊都往那儿去了，”店家提起此事便觉满身的晦气，警惕地说道，“河阳城城主段维兴段大人这两天正四方重金悬赏名医呢，可依我看啊，这段大人还是嫩了点儿，倒不如像五年前那样，将人拖出去，一把火烧了干净，也好防止瘟疫扩散。”
萧长晴闻言变了脸色，瞪了一眼店家，拂袖而去。
店家不以为意，反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我好心提醒你们，怎么搞得是我欠了他的钱一样。”
青云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店家倒是能说得如此轻巧。”
店家红了脸，嘟囔道：“难道不是这个理儿吗？这次的瘟疫来的凶，听说得了病的人都是高热不下，咽喉溃烂，呕吐不止。这症状不就跟五年前一模一样么。五年前啊就是听信了那些大夫的鬼话一拖再拖，死的人都能填满半个淮水了还没研制出救药。最后还不是皇庭下令焚尸烧人来止祸。要是如今依旧相信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那不就是等死吗？”
青云先生不再多说什么，五年前血流成河的惨剧依旧历历在目，他绝不敢忘。他上前向萧长晴劝说道：“公子，稳妥起见，不如咱们走水路吧。”
萧长晴拉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边替马匹梳毛边说道：“先生难道不想去看看嘛？看看如今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了。不去亲眼看看，怀荣实在难以心安。”
青云先生见他执拗，凝眉劝道：“公子万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
萧长晴松开手，低头沉吟道：“父皇听从岳国公的谏言，大肆杀戮患病的百姓，草菅人命，使得梅花岗尸山血海，百姓妻离子散，无疑是一记重创。五年前没能阻止这一切是我最后悔的事，我在母妃的灵位前发过誓，绝不会让相同的悲剧再次发生。”
青云先生看着少年痛心疾首的神情，不只是幸还是不幸。大齐有这样的储君，何愁他日后不会成长为一名贤明仁善的君主。
可他坚持前往河阳，此行风险太大，若是出了事......
张娘子听见了他的对话，一同上前劝说道：“公子也该听听先生的顾虑啊，您是菩萨心肠忧心难民，可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回京城向陛下禀明情况啊。”
萧长晴抬眼怒视她，大声质问道：“可若是父皇还是跟过去一样呢？若他还是要那些无辜的人去死呢？”
“......”
两人陷入了沉默，萧长晴固执道：“先生年纪大了，阿携也离不开您，真有个万一便是怀荣的过错了。张娘子，你先送他们走水路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便牵着马要走。
“砰！”
伴随着一阵闷响，萧长晴松了手中的绳索，轰然倒下。青云先生顺势接住了他，嘴里念道：“公子，得罪了。”
张娘子吃惊地站在一旁，青云先生扶着已经晕倒的萧长晴的身体，对她说道：“劳烦张娘子搭把手。”
女子这才回过神来，小心地扶着萧长晴起来，心惊道：“先生怎么......”
“老夫不能让公子去冒这个险，快去码头安排船只，”青云先生斩钉截铁道，“等公子醒过来，让他有什么火尽管冲着我来。”
“是。”
张娘子感受到老人身上威严无比的气场，连忙扶着萧长晴先坐在马车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