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向远方，一缕阳光从云层里透了出来，刚好覆盖了这个公交亭。戚流拉着连休的衣服，将他带到阴影处躲避突如其来的太阳。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一辆公交稳稳地停在面前。车上站着的人并不多，座位坐满了。戚流戳了戳连休的手臂：“要不要上去？”
连休点头，先一步上了公交，从口袋里掏出四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投了进去，然后来到杆子旁边站着。
车尾坐着的几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女生认出了戚流，从戚流上来的那一刻就跟戚流打了个招呼：“流哥！”
戚流保持微笑，在脑子里筛选着名字，筛选了一分钟都没将这几张脸对上号。
恨自己脸盲的第不知道多少天。
戚流走到连休旁边站定。
车上的广播播放着下一站即将到达，其中两个女生站了起来，“流哥，你们坐吧，我们要下车了。”
“谢谢。”戚流没有立刻坐上去，道谢后将背包和衬衫各占一个位置。
下一站很快就到了，透过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站着一大群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戚流打了个冷颤，拉着连休赶紧坐到凳子上。好在戚流速度够快，司机打开车门的时候这些学生疯狂地提着自己的东西涌上车，车门都险些关不上了。
地上都是各色的收纳盒，水桶，被子之类的东西，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可以挪动的位置。
车缓缓开动，连休偏过头看向窗外。景观树不断地往后移，路上的行人也在倒退着，路面上的水洼飘着几片树叶，偶尔有小孩子踩进水洼里惊起了叶子。
坐在后排是可以看到很多事情的。某对情侣趁着人多牵起了手，某个男生讲的黄段子让女生羞得低下了头，某个小团体在分享着校园八卦。
而戚流拿出了手机，点开舒娟的聊天窗口，复制了舒娟发来的一串号码，向这串号码发出了好友申请。
这个好友申请只等了一秒就被通过了，戚流发送了几行字后，收起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连休闻声回头，见戚流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禁发问：“怎么了？”
戚流小声说道：“害，情书的主人让我在学校的表白墙表态。”
连休挑眉：“说好一起单着，你却自己找了妹妹。”
戚流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那个聊天窗口。
－墙，你好
－我是高一四班的戚流
－（吢）、眞ㄖㄅ犭艮尐.尛至リ祗螚傛納個亽
－芣婹丶洣戀滒，滒呮湜個じ伝説
－不匿，谢谢
连休在心里读出了这几句话，嫌弃地看着戚流，手扯着戚流的右脸：“非主流。”
戚流自信地甩了一下头发：“那可不嘛！”戚流突然变得严肃，“我很佩服她们能够表达爱意，如果我也能这么勇敢就好了。”
“干嘛那么严肃，笑一个。”连休伸出手掐住戚流的下巴，手指顺势向上用力，将戚流的嘴挤出一个o形。
连休的手在炎热的夏天显得格外舒服。戚流看着连休，“哈哈。”爽朗又迷人的笑声刚出来两秒，只听戚流的喉咙一阵响动，魔性的笑声从嘴里出来，引得一车人瞬间安静，同时向后看去。
短暂的沉默后，车上爆发了一阵笑声。底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愣是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连休嘴角微微上扬，手刚松开就被戚流握住手腕又贴了回去。戚流的脸在连休的手掌上蹭来蹭去：“同桌，你的手好舒服。”
连休：.....
连休没有甩开，戚流就这么蹭到下车才放过连休。
转了趟车终于回到小区。“我终于到家了！”戚流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绵长的鼻音让连休起了反应，连休双手摸了摸口袋，又伸进去找了找，眼睛突然出现一串晃动的钥匙。
“同桌，你是不是忘记你的钥匙在我这里了。还有，我一会儿做饭给你吃吧，我去买点东西，很快的。”
“洗完澡我去找你。”连休拿过钥匙三两下就开了门。电视的声音在客厅回荡，连休换上拖鞋，绕过隔断柜后对着沙发上坐着的两位老人说：“外公，外婆。”
外婆一脸慈祥地小跑过去，抱住了连休，“回来啦。”
连休也回应着这个拥抱。
松开手后，连休径直走进房间，将背包甩在地上，整个人瘫在凳子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外婆站在门口，“饿不饿？”
连休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我去同学家吃，已经跟他约好了。”
外婆眼睛都亮了，“同学？”尾调突然上扬，“同学好啊。离这儿远吗？外婆送你过去。”
连休知道外婆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又何尝不想得到。
“他就住隔壁。”连休拿着一套衣服走到外婆面前，“我先洗个澡，吃完饭去b市，跟全班同学聚一下。”
“你跟隔壁的小伙子一个班啊？你邀请他来咱们家吃吧，半个小时后就做好了。”外婆说完头都不回地走进了厨房，不留连休拒绝的余地。
连休看着老太太瘦小的背影，不禁勾起嘴角，反手关上房门坐回凳子上，拿起手机打开了戚流的聊天窗口，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的人几乎是秒接，“同桌，怎么了。”
连休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外婆让你半个小时后来我家吃饭。”
戚流停顿了几秒，“好。”
连休挂掉电话，抬头看着天花板，手捂住了胸口，试图掩饰那颗快速跳动的心脏。
戚流放下手机，一只手拍着胸口，另一只手在脸侧疯狂扇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个小时后。
戚流站在门口，左手小心翼翼地抬起，敲响了连休家的门。等待的同时还不忘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即使只是一件纯色的短袖。
开门的是老太太。戚流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叫人，还是老太太热情地拥抱唤醒了戚流的意识。
“你好啊。”
“婆婆好。”戚流僵硬地抱住了外婆，紧张到差点结巴。
“休仔还在洗澡，你先去他房间玩一阵吧。”外婆拍了拍戚流的背，带着戚流走向连休的房间，“没有忌口的吧？”
“都可以吃。”戚流看到沙发上的老者，立刻立正喊道：“伯伯好。”
外公站起来点头，“来陪我下盘棋。”
外婆瞪了外公一眼，将戚流带到房间里，“你先玩一下，饭好了我叫你。”说完就关上了门。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戚流听到外公说了一句“这孩子怎么变顺拐了。”
戚流试着走了几步，发现还真是顺拐。在房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都没走回正常的节奏。就在他准备再走一次的时候，门锁突然转动，戚流站在原地，心都快跳出来了。
连休擦着头发，走到戚流面前：“又顺拐了？”
戚流背对着连休尴尬地笑了几声，倒退到桌子旁边，随手拿起连休摊开在桌子中心的五三翻看起来。
连休藏在五三底下的心事就这么露了出来。桌上的“76”十分显眼，连休也无暇观察戚流的表情，拿起顶上的卷子遮住了桌子。
“戚流，来一把紧张刺激的排位赛吗。”连休将湿毛巾挂好，拿过桌上的眼镜戴好，感觉这个世界又变成了熟悉的模样。
“好啊。”戚流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游戏。
“樱樱嘤嘤嘤”邀请您排位。
连休看到这个名字，想都没想就点了拒绝。
过了几秒，这个人又发来邀请，连休再次拒绝。
“邀请我。”连休盯着手机屏幕，再次拒绝了那个好友。
“你拒绝了三次！！！”戚流突然拍桌子，然后身体沿着床边滑到了地板上，手机放在一旁，双手捂住眼睛，身体在地上左右滚，“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什么！！！”
连休在戚流旁边盘腿坐下。戚流停了一瞬，指缝微微分开偷看了一眼，又合上了指缝继续滚动。
连休自己开了个房间，向这个十分女性化的名字发出了邀请，帮戚流点进去之后秒开。
戚流拿着手机坐了起来，“同桌，你玩什么？”
连休看着那一排女性化的名字和预选的女性角色，好像已经见到了这一把的结局，“你去打输出，我给你打辅助。”
戚流选了一个热门角色后对着连休露出了微笑。
那是一种恶心又灿烂的笑容。
连休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把手机递了过去。
连休在最后一个位置，戚流嘿嘿一笑，给连休选了个女性角色。
语音频道里顿时炸开了，三个不同的女声在翻着队友的族谱。若不是亲耳听到，连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女孩子嘴里说出来的。
连休拿起手机看到戚流给自己选的英雄，“我觉得这混子跟不上你。”
戚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关掉了两个人语音频道，“没关系的，我来就好了。”
到了loading界面，连休看着戚流的省标陷入了沉思。在学校的时候，基本都待在一起，戚流的日常就是运动和刷题，连手机都不怎么玩，手机对他来说好像只是拿来付钱的，这金灿灿的省标是哪来的？
戚流一眼看穿了连休在想什么，笑了笑，“何放打的。”顿了一下又说，“这个我也会玩的，你在我头上混助攻就好了。”
戚流从一开始就强势入侵，直接把对面的野区当成自己家来逛，不到五分钟对面心态就崩了，而自家队友也从骂骂咧咧变成了“野辅你们能不能带上我们，我们愿意站在对面泉水歌颂你们的爱情！”游戏进行到八分钟时，连休从戚流手里抢到对面两个c位的人头。
连休看着右上角的2-0-13，刚要道歉，戚流就先激动起来。
“棒！不愧是我同桌！”
连休：...
戚流说完这句话后，对面就投降了。
退回组队界面，戚流的手机响起了好几声好友申请的音效。连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竟然下意识凑了过去。
戚流慢慢地往下滑，那些好友申请就像没有尽头一样，一个个粉色头像从眼前被划过。
“野王选妃？”连休看到戚流眼里的专注，像极了他做理科大题的时候。
“不会，”戚流摇了摇头，“我只是看看。”说完逐个拒绝，最后还关闭了好友申请才放下手机。手机刚碰到地板，戚流又突然拿了起来，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同桌，可不可以跟你在游戏里组个关系？”
“亲密度这么快就够了？”连休点开好友列表，跟戚流的亲密度才两位数，远远不够。连休还想说下一句，戚流的手指擦过连休的手背，落在了手机屏幕上。手腕上的红绳落入眼中，那颗小石头在眼前晃动，这只翘着小拇指的手显得格外温柔。
“你看看我们组什么？”戚流收回了手，“你那里还有关系是空的吗？让我来！”
“只有恋人是空的。”连休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我们挂一下关系，这样我就不用当上分工具了。”戚流语气轻松，恋人的申请也很快到来。
“你的宝贝呢？她不玩这个？”连休没有急着点下去，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件事情。
“她不玩..”戚流突然意识到什么，“我大姐很忙，没什么时间玩游戏。”
连休的身体一下子就轻松下来，指尖即将触碰到“同意”的那一刻，却不知怎么手抖点到了“拒绝”。
“啊怎么办我又被我同桌拒绝了我同桌拒绝了我四次我太难了我怎么这么可怜在十分钟里被同一个人拒绝了四次...”
戚流在旁边说个不停，连休主动发出恋人的申请。在点下去的那一刻，心里还是有点空空的，可又想短暂地占有他，哪怕只是一个游戏里面的恋人关系也好。
连休本来只是点开戚流的资料卡看看那些关系，却看到三十多个省标和十几个赛季的荣耀印记。又点开关系列表，本以为野王会有很多妹妹，上面却只有一个恋人，再无其他。
连休没有说话，戚流还在旁边自言自语。
直到外婆敲门时，两个人才缓过来，同时说，“好。”
连休摘下眼镜走到门口，回头见到戚流在整理着自己的短袖，“行了，走吧。”
戚流跟在连休后面，尽量让自己笑得正常。平时的笑容收放自如，想好看就好看，想猥琐就猥琐，此时卡在中间，成了恶心又灿烂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往日那种精气神。
两个人来到餐厅。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鱼，肉，青菜米饭一样不落。连休替戚流拉开凳子，戚流像个娇羞的小姑娘一样坐下，双腿并拢，双手搭在桌上，脸上还挂着那个奇怪的笑容。
连休撇了戚流一眼，拿过戚流的碗，盛了满满一碗饭，放在戚流面前。
“谢谢。”戚流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吃着白米饭。
“怎么只吃米饭呢？婆婆做的菜不好吃呀？”外婆故作生气的样子，将红烧肉推到戚流面前，“男孩子要多吃点。”
“好的婆婆。”戚流只夹了一块肉。
外婆：“期末考的怎么样？”
戚流：“呃..还不错。”
外婆：“哦？那休仔呢？”
连休：“就那..”刚说完两个字就被外婆打断。
外婆：“我问流仔。”
戚流：“呃..他进步挺大的..”
外婆：“他进步空间就那么一点点。”
戚流：“没有没有，他真的进步了，他平时很努力的，除了学习就是运动。”
外公：“是吗？我看他怎么还胖了？”
连休：“我这是..”
外公：“没问你。”
戚流：“临近期末考，学业繁重，我们没时间去运动..”
在戚流和两位老人聊（pan）天（wen）期间，连休默默偷听，一个字都没敢说。戚流只夹了那一块肉，生吃白米饭，连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开始往他碗里夹菜。连休夹什么，戚流就吃什么，完全是来者不拒。菜给多了就添饭，饭给多了就夹菜，就这么被迫愉快地完成了光盘行动。
戚流站起来，想要收拾桌上的碗筷，刚拿起一个碗就被外婆制止，“你们去玩吧。”
戚流刚要说话，桌子底下的脚就被连休碰了一下。戚流只好作罢，嘴角弯起一个合适的弧度，微微鞠躬，“谢谢招待。”
外公鄙夷地看了连休一眼，然后对着戚流说：“休仔天天去你那里蹭饭。”
“呃，”戚流挠了挠头，“我不太擅长把握分量，所以叫连休过来帮我吃一些。”
站在旁边的连休抓住了这个空档，“外公外婆我们先走了，我们还约了同学。”
“去哪里？婆婆开车送你去。”外婆的眼睛弯弯的，周围的皱纹也没有掩盖住这双眼睛的透亮。可这温柔的眼波下是深不可测的潭水，让两个年轻人不敢拒绝。
“我们要去b市，不过连休是凌晨的飞机，我会注意好时间的。”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在心里疯狂比耶的同时，“婆婆您等我十五分钟，我洗个澡就来。”得到外婆的同意后，戚流几乎是飞着离开连休的家。
连休站在原地，从戚流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了预感。果然这一刻还是到了。
戚流前脚离开，那些熟悉的话又回来了。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吃啥啥不剩的主。”
“我会努力的。”连休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碗筷走到厨房，默默洗碗。
最难搞的外公外婆竟然跟戚流说了那么多话，那把他带回北京应该..没问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