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夜晚。
连休站在操场上，抬头看着无尽的夜空。雾陵一中的地理位置让星星的能见度非常不错，淡黄的弯月悬在上方，有一半被云遮住了，另一半的月光倔强地在黑夜里努力吸引注意，而散落在月亮周围的星星丝毫不输给月光，其中一颗最亮的星星就在月亮的右下角。他伸出手指粗略地数了一下，今晚有四十多颗星星。
“同桌，你在看什么？”
连休有些愣神，居然已经忘记戚流还在旁边。
“星星啊，今晚挺多的。”
肩膀突然被戚流拍了一下，他偏过头，对上了戚流那双真挚热忱的眼睛。
“你太幸运了！来到穷乡僻野的一中，见到满天繁星，还跟一中最亮的那颗星星一起学习！”
“脸皮也是最厚的。”
“在你发呆的时间里，我深刻地反省了，我真是一个让老师省心的学生啊！”
“体现在哪里？”
“就比如说！一楼的照片！每次出成绩的时候都要老师换来换去的，他们可以直接跳过第一个相框！”
两人在操场的某处坐下闲聊。
现在还没到上课时间，迷彩服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操场的各个位置，没有老师的管束，新生们的行为都大胆了起来。
一阵起哄声后，连休和戚流同时看向某个地方。
那是一对拥抱在一起亲吻的男女，听周围的声音应该是刚刚表白成功了。
连休微笑着把手搭在戚流的手背上，将五指挤进戚流的指缝里时，戚流触电般缩回了手，连休不悦地看去，戚流神色慌张地左顾右盼，还往旁边坐了一点。
“同桌，先不要牵手，阿翔神出鬼没的，高一的时候我就这么栽过跟头，硬是扣了我十分，我倒是没关系，你要怎么加分呢？我不想你被记过。”
“你还牵过别人？”
连休加重了语气，故意往戚流身边靠了过去，还用肩膀顶了一下。
“那肯定没有啊！当时，我跟老虞他们围成一个圈，在这里玩叠手背，大娟第一把就输了，她的手在最下面，然后我输了，我的手叠在她的手上面，然后阿翔就说我和大娟有不正当的身体接触，硬生生扣了十分！十分呢！”戚流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眼角沁出一颗泪珠，用力地拍大腿泄愤，被校裤挡着看不到，但这种力度足以让大腿泛起一片红印。他屈起一只脚，手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了鞋头，掌心在鞋头上搓了一下。
印象中，戚流的鞋面并没有沾到什么脏东西，这个匪夷所思的动作让连休有点懵：“怎么了？”
“忘记是在外面了，一这么坐就想抠脚。”戚流用摸过鞋面的手挠了挠头发，笑得十分淳朴，那两条舒展开来的眉毛让他憨厚中带着一点硬气。
连休略带嘲讽地看着戚流：“你完了，我要去广播站面试，过了之后在广播里详述‘戚流喜欢抠脚’的事情。”，他故意挑了一下眉毛，把“喜欢抠脚”四个字咬的很重。
“这是你逼我的！”戚流盘起腿，猛地伸出了手。
连休也伸出了手。
戚流出了剪刀，连休出了布。
“哈！认输吧同桌！我今天就要把源头控制住！只要我把你沙雕，就没人知道我喜欢抠脚了！”
“沙雕。”
“刚才你说你想去广播站？你早说啊！”
戚流立刻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后放在耳边。
“我没想去。”
连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戚流已经跟那边联系上了。
“老马啊，申请书多少字啊？我不进，我同桌想进，那我后天拿过去。”
戚流挂了电话。
连休看着戚流一时无语。他刚才也就随口一说，戚流这会儿就已经跟人聊完了，想不去都不行。
不过，只要职位够高，岂不是掌控了选歌的特权？正好可以彻底摆脱那个唱法油腻的歌手！
想到这里，连休冲戚流眨了一下眼睛，眼见戚流的脸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在戚流的嘴角亲了一下。
戚流立刻往后缩，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后，他压低了声音：“我还以为你眼睛不舒服想帮你吹一下。”
“怕什么。”连休用指尖若有似无地扫过戚流的大腿，“你看我慌吗？”
“好痒啊。”戚流撇开连休的手，然后狠狠地在大腿上搓了几下，“阿翔在这附近。”
连休立刻站起来环视操场，放眼望去都是青春期的少年，哪有中年男人的身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顿了一下，一把将戚流拽了起来，“骗人的人瘦不过今晚？”
“盒盒盒盒..我的直觉告诉我的，你应该怪它。”戚流揽上了连休的肩膀，垂下来的小臂有意无意地在连休的胸口蹭来蹭去。
两个人闹到上课铃声响起，卡在铃声的最后一秒跑到了现高一四班的方阵面前。戚流用几秒快速整理好衣服，然后站得笔直地向教官打了个报告。
连休则是单手插着口袋走到旁边，过程中手不断地把玩着戚流刚才塞进来的那颗抹茶糖。随便坐在一个台阶上，把戚流的保温杯放在手边，吃掉糖后，双腿分开，双手搭在腿上交握在一起，顶住了下巴，盯着下方的戚流。
戚流先是跟教官说了什么，然后迷彩服的方阵瞬间散开了，那些人跟逃难一样离开了连休的视线。
“同桌，到这来！”戚流招了招手，“快快快！”
连休不紧不慢地走到戚流旁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迷彩服的壮汉伸出了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鞠躬：“戚流同桌，你好。”
连休出于礼貌，握上了那只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戚流说：“诶！你不能这样啊！他有名字！他叫连休！”
迷彩服的壮汉突然松开了手，然后用力地拍了一个很响亮的掌声：“我操！这名字招人喜欢啊！”
戚流抱着双臂，向前走了一步，用丁字步站稳了身形：“那当然啊！戚流的同桌能差吗！”
.....所以叫我来干嘛？我还不如在上面坐着呢，视野开阔一览无余，不比下面好吗？
很快，那些迷彩服学生回来了，走在最前面的男生们每人扛着两块90x90的泡沫垫子，两个女生一起拿两块泡沫垫子，而那些走在后面的少部分手里拿着零食、卷子、镜子等其他东西。垫子从上方坠下，扑面而来的尘土引得他们纷纷用手捂住了口鼻。拿了垫子的在铺垫子，拿了其他东西的坐在台阶上做着自己的事情。
很快，垫子就铺开了，那些铺垫子的学生也站成了方阵。
戚流和壮汉站在方阵前面，壮汉对着连休招了招手：“连休同学，站c位！”他指了面前的位置，那个同学自动往旁边挪。
站在一旁充当吃瓜群众的连休突然被提到，看到戚流真挚的眼神后，收起手机走到最前排的中心位站着。
壮汉笑呵呵地对学生们说：“既然各位都想学倒功去撩异性，那我要在这里说两句，第一，注意安全，不可急功近利，一步一个脚印，当然，你学得快的话今晚就能掌握了，第二，如果你今晚没学会，在训练时间以外，我都可以陪练，第三，如果下个星期一还是没学会，微信联系我，要知道你们教官绝对不是那种时间一到就拍拍屁股走人的人。”
壮汉拿出手机，向着最左边走去。
“同桌，我教你！”戚流笑嘻嘻地走到连休旁边用手比划大概的动作。
“好。”连休点头应允。
壮汉来到连休面前，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个好友二维码。
连休没有立刻拿出手机扫码，戚流伸手挡开了壮汉的手机：“我同桌不玩微信，我教他就行了。”
壮汉若有所思地撇了戚流一眼，带着□□对他点了点头后，走向下一个学生。
等壮汉走开，戚流低声说：“同桌，你来这里加了多少人？”
“你，老付他们，还有大娟，没了。”连休低声回答。
戚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给了连休一个“还好我机智”的眼神。
壮汉回到最前面，挥了挥手，驱散了最前排的学生，对戚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戚流往后退了两步，退到水泥地面时，他站在原地，一个自信张扬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快速地走动，每走一步说一个字：“丝，乌，爱--”，然后扎了个相当稳健的马步，双手指尖并拢向两侧伸去，左脚弹踢的同时用腰发力把身子扭向左边，右脚迅速中位勾踢后脚掌朝下，拍在了泡沫垫上。
“啪--”
戚流落下的那一瞬间，腹部发力从嘴里挤出一个“帅~”
在起哄声里，杨千皎举起了手：“为什么要喊这个？”
戚流趴在地上翻了个身，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后，边拍裤子边说：“让你们知道事实啊！”
连休扯了一下嘴角，替戚流说：“就跟过山车一样，失重的时候叫出来身体会好受些。”
杨千皎撇了戚流一眼，双手交握放在腹部，鞠躬九十度，甜甜的对着连休说：“谢谢可乐学长呢~”
连休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嗯~不错不错，很有礼貌！”戚流往旁边站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学倒功的，我--”，他深吸了一口气。
迷彩的学生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戚流。
“我就是个业余的，教官是武警，他是专业的，去找他吧。”戚流摊了摊手。
“你小子！”壮汉用手肘怼了一下戚流，“第一天就商量好一人教一个动作的！这节骨眼儿你居然叛变！”
戚流没有理壮汉，而是高声说：“学前倒的，举个手。”
这些青春期的男女们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人举手。
戚流嬉皮笑脸地对壮汉说：“你看吧，大家都想学侧倒！”说着，赞许地拍了拍壮汉的肩膀：“这个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壮汉一时语塞，举起双手：“行行行，向野王低头。”他把学生站位分配好后，一步一步地示范动作，其中的细节可比昨天戚流随便示范的要多得多。他说完后，点名让戚流来一个的慢动作。
戚流立刻在原地倒下。
“助教！太快了！看不清！”
“这个慢不了，会摔倒的。”戚流趴下，翻了个身，双手撑在后方，抬起一只脚绷直，另一只脚撑地让身体离地面十厘米，“不过可以来个半倒，可以先玩这个。”他说着，撑身体的那只脚随之盖到泡沫垫上，扬起了一小片灰尘。
新生们学戚流的动作，顿时，一片又一片的灰尘不断被拍到空中，有些人还因此打喷嚏。
连休试了一下，手过去了，脚还在原地发呆。
好吧，有些看起来很简单的东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是手先过去，还是脚先过去？
戚流蹲在连休旁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同桌，我有一个偷懒的办法！像这样赖下去，做出来一样很好看！”说着，他站了起来，做了一个完美的侧倒。
“偷了个寂寞！”连休故意鼓掌，手上的灰尘都拍到了戚流身上。
“你认真看，”戚流一个鲤鱼打挺，蹲着往后仰，左手小臂撑着地面，左脚快速踢起，腰部发力把身体带了过去：“这样就不疼了，还简单。”
这不是能慢吗？连休站起来将信将疑地试了一下，当他腾空时，肩膀被一双手扶住，温热的体温透过校服传进了他的肌肤里，紧接着，身体就被人扶正了。
“你这样会疼的，我扶着你，你就正常来，当我不存在就好。”
连休一次就成功了，而且毫不费力，因为他是被戚流直接翻过去的。他碰到地面的那一刻，过于紧张以至于没有把体内的气吐出来，现在心里憋得慌。他趴在地上，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同桌你真厉害！一遍过啊！”戚流盘腿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抹茶糖放到连休面前的泡沫垫上。
“可乐学长真厉害呢~~~”杨千皎故意坐到连休旁边说。
“妹妹，你放过我同桌吧，我受得住，他不一定受得住。”戚流从另一边口袋拿出几颗不同口味的糖，试图贿赂好友的妹妹。
“我也就随口一说。”杨千皎没有客气，直接一把抓过那些糖，一股脑地塞到许易欣的手心里，“我哥问你下个周末有没有空。”
戚流想都没想就摆手：“没时间没时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行！你必须得来！”杨千皎用力地拍在泡沫垫上，“你要是不来，老娘就亲自晃匀你脑袋里的浆糊再挖出来摊成饼给你的坟头上祭品！”
“啧，”戚流摇了摇头，“真恶毒啊，这才是我认识的你！话说那天你对那个小朋友都做了什么？他哭得好凶啊。”
杨千皎一想到这件事情就气得牙痒痒：“没做什么啊，就是口头教育了一下，要不是父母通情达理，我一定让这一老一小感受当今社会的险恶！”
“你们的衣服怎么样了？期中考试以后有运动会！可以跟同学商量穿这个开幕！”
“这个嘛，也是可以考虑的！欣欣，你觉得呢？”
连休站在旁边默默偷听，戚流一直在引导杨千皎，现在她已经跟许易欣聊到运动会要报什么项目，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个嘚瑟的戚流。
这家伙..是从这里开始转移话题的啊，脑子见长了，不过他为什么不去？
“同桌，你还想学吗？”
戚流突然把话头转向自己，连休赶紧摇头，“不了，学这个没什么用。”
“观赏性很强！帅就完了！你不用努力了！想看就跟我说！我来！”
戚流说着，在下巴处打了个响指，而脚很自然地呈现出一个狂放不羁的丁字步。
“嘿！您这脸皮真绝了！上哪儿找去呀？出了这儿可就没别的地儿能瞧见您这等人物了！”
“那当然了！一中人物谁最牛，当然还要数戚流！”
神经病说话是押韵的。连休情不自禁地想起这句话，但是他没有说，而是说了脑子里出现的另一句话：“我看你是个球。”
“神经病说话是押韵的。”戚流幽幽地说。
“还挺记仇。”连休用两只手指支起戚流的嘴角，另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
“你说话也开始押韵了。”戚流从嘴里挤出了这几个字，顺便瞄着连休，从头到脚地打量他。
“流哥！”
右侧传来活泼开朗的女声，戚流和连休同时看了过去。舒娟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路边，晚风拂过吹起她的长发，格子发箍前面的齐刘海被吹成了中分，及膝的棉麻布裙底下是两条紧致的小腿，黑色的小皮鞋将性感的脚踝裸露在外。
这些对戚流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舒娟手里提着的那两袋东西。左手那个白色的塑料袋上写着某个商场，从敞开的袋口可以看到里面有几瓶牛奶和几条抹茶糖。
戚流抱歉地对着迷彩服们笑了笑，小跑到舒娟身边。
连休站在原地，看着戚流奔向舒娟的背影，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一样。
“那个就是流神的女朋友吧？”
“学姐真好看啊，可惜被抢先一步！”
“他们的身高差我爱了！”
.......
好像..是挺好的。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舒娟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戚流突然双手抱头深蹲，一边蹲一边回头。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像一幅扇形统计图一样，饱含深情、爱意、愤恨、兴奋，嘴角带笑，浓眉却皱在一起，身体快速起伏，表情始终没变。纵使每天睡在同一个房间，他也很难从他这副表情里看出什么东西。
戚流蹲了十几二十来下后，他提起两袋东西，跟舒娟一起来到泡沫垫上。
舒娟眉眼生花，唇畔若绽，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双腿并拢而立，大大方方地站在众人面前接受审视的目光。
“学姐好~~~”
舒娟微微点头，表情没有太大的波澜，“你们好啊，现在已经十点了，我想把戚流带走，你们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迷彩服统一口径，还有几个殷勤的新生做出“请”的手势，壮汉更是直接把戚流推走。
“哇！你们急什么啊！”戚流灵活地往旁边躲了一步，避开了壮汉，“同桌，走吧！”
“好。”连休插着口袋跟了上去。反正他也想离开这里，他不适合待在这种地方。
他们走到宿舍区，站在分岔路的中间，舒娟从戚流手里接过一袋东西，“真是愉快的交易啊~”
戚流咧开了嘴：“合作愉快啊大娟！”
等舒娟离开，连休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交易？”
戚流从袋子里面拿出牛奶：“刚才抽不开身，还好大娟回来了，然后就让她想个借口帮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你深蹲干嘛？”连休越想越觉得面前这个人是个傻逼，深蹲和偷溜有半毛钱关系啊！
“铺垫啊！”戚流说得理直气壮，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学生卡。
“心思细腻，可以的。”连休大概猜到了他所谓的铺垫。
回到401，戚流把袋子放在地上，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汗：“好热啊！”
连休把牛奶瓶放在桌上顺手开了空调：“热就脱。”
戚流惊恐地按住了衣服下摆，连连后退：“不行，我还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连休抬起手看了一下时间，都这个点了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