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门口,连休没有跟着戚流进去,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姥姥姥爷坐在沙发上,各看一台手机,各戴一副眼镜,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连休已经回来了。
“姥姥姥爷。”连休主动打招呼,好让外公外婆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用姥姥姥爷说话,连休已经知道他们一定是在看他发的那几张照片。
外公似乎被吓到了,他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连休身边,扶了一下眼镜,把手机怼到连休面前,“你在哪里看到的!”
外婆也走过来,没有像外公一样急切,而是把连休拉到沙发上:“就知道催孩子!”
连休还没坐下就说:“在戚流的村子里,”他坐下后补充道:“跟戚流闲聊的时候听到他说起他爷爷有一支雪梅铁羽笔,就想过去看看,没想到还真是。”
外公猛地拍了一下木质的沙发,吓得连休一激灵。他不顾发红的手,站了起来:“流仔在隔壁吗?”
连休站起来说:“我去叫吧,您起慢点儿。”
连休直接走进戚流的屋子,戚流正在收拾背包,见连休来了,朝厨房努了努嘴:“饿了吗?我把这个放好就给你做饭,很快的。”
“先别管了,跟我去隔壁。”连休不由分说地拉起戚流就走。
戚流刚跨过连家的门槛,就被两位老人堵住了。
外公说:“流仔,你爷爷叫什么?”
戚流一脸懵逼:“叫戚铁羽。”
外婆转过身看了一下,拉着戚流走到柜子前面,踮起脚拿下一个相框,指着里面那张已经发黄的纸说:“这个你认识吗?”
戚流看了看署名,这就是他之前看到的医药方子,不过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内容,只看到了署名。他摇了摇头:“徳岳?我不认识,”顿了一下:“不过这个药方我在爷爷的笔记本上面看到过,上面说是专门为了一位受伤的军人配制的。”
“受伤的军人?”外公和外婆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不约而同地说出这句话。
“好像是腿中弹了,外加被砍了一刀,还是几刀?我记不清了。”戚流摇了摇头。
外公皱起眉毛,低头沉思。
外婆追问道:“那支笔是奶奶给爷爷的吗?”
“对,”戚流应道,也皱起眉头:“德岳..徳岳..戚德岳..”突然看向外婆手里的相框:“我们村的方言就是这么说的,奶奶嫁过来之后跟爷爷姓戚,名雪梅,方言念戚罗爱。”
听到戚流的方言,外婆一改往日的端庄,像个在村骂街的小老太太一样猛地跺脚,拍了一下手,热泪盈眶地抱住了外公。
外公大吼一声,震得两个小辈耳膜都要炸了,他的脸变得通红,一路从下巴红到了额头,再向耳朵延伸,脖子上的暴起青筋,跟手上的青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怎么了吗?”戚流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说你爷爷救过我外公,你信么?”因为隔代的缘故,连休还算冷静。
“嗯?”戚流愣了一下,“我信啊,爷爷行医好几十年,不奇怪。”
“若不是徳岳大哥和罗爱大姐,我们两个只怕已经死在那里了。”外婆吸了一下鼻子,说起了往事。
那年战乱,一男一女相互搀扶着行走,他们的军装上面满是血污。外婆的手臂血流不止,她搀扶着外公的一瘸一拐地躲进山里。活下去的欲望过于强大,两个人找了个还算能干净的地方,外公脱下了上衣,示意外婆用腰间的匕首割成布条来包扎。外婆刚包扎好就起来找水源和食物,在找资源的路上遇到了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外婆抓住了救命稻草,也没有考虑是否能用语言交流,当她迈出第一步时,那个女人就小跑到她面前,紧张地看着她那条还在流血的胳膊,咕噜咕噜地说了很多话,外婆一句都没听懂,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您知道哪儿有吃的么?”。
外婆只是病急乱投医,却不曾想到这个女人居然听懂了她说的话,只见她点了点头,磕磕绊绊地说:“我家。”然后指着身后,做了一个喝水的姿势。外婆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没有心思去琢磨多余的事情,她在女人的带领下走到了一处小屋前,小屋极其隐蔽,要不是有人带领,她敢保证这里绝对没有人能找过来。女人朝里面叫了一声,一位同样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走出来,还未靠近,就看到了外婆负伤的胳膊,他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我是一位医生,请相信我!”
外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女人挽着另一条没受伤的手臂走进了屋子里,外婆这才警觉起来,但事已至此,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受伤的手臂交到自称为医生的男人手上。见男人认认真真地观察、消毒、上药,外婆接过女人递过来的食物,急切地说:“大姐,麻烦您回到刚才遇到我的地方,往东走,树下的伤者是我的丈夫!他已经失血过多了!”
女人一听,直接跑出去,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上,男人对着她说了什么,她又折回来,拿上了一个医药箱,又跑了出去。
等女人吃力地把外公扶进这间小屋,外婆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看到自己的丈夫苍白的脸,外婆不禁留下两行清泪,跪在男人面前:“求求您,救救我的丈夫,求求您!”
男人根本不等外婆说完,越过外婆替女人扶住外公,对女人说:“救人的医者的天职。”
男人把外公扶到内屋的小床上面,解开医用绷带,本来已经被女人控制住的出血,因为男人的动作,伤口的血瞬间顺着小腿流到脚腕,滴在了床单上。他俯下腰,对两个女人说:“你们先出去。”
女人不顾外婆的哭喊,强硬地把外婆带到屋外,关上了门。外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女人轻轻地抱住外婆,磕磕绊绊地说:“会好起来。”
天黑了。
男人打开门,外婆立刻冲了进去,蹲在床前看着自己的丈夫。外公□□着上身,可以看到他的胸口被包了起来,下半身的重要部位被被子遮住了,腿部的伤势看上去比刚才好了很多。外婆疑惑地回过头,带着哭腔说:“他为什么还是昏迷不醒?”
男人字正腔圆地说:“他需要休息。你拿布沾些水擦在他的嘴唇上,我和夫人去采些药材回来,你在地铺上休息吧,你的丈夫更需要床。”
外婆连声答应。沾湿了外公的嘴唇,她慢慢地在床边睡着了。
第二天,天色还没亮,屋内的蜡烛还在摇曳作响,外婆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男人站在丈夫床前给丈夫上药,女人安静地躺在自己身边,显然还没有醒来。
外婆轻手轻脚地起床,来到男人身旁,担忧地看着丈夫。
男人头也不回地说:“他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不必担心,接下来慢慢调养,只是这条腿,算是废了。”
外婆惊了一下,含着泪说:“活下来就好,活下来就好啊!”
男人拿着一支笔和本子领着外婆来到屋外,对着外婆说:“你们从何处来?为何会来到屠虎山?”
“我们从北平来。敌人已经杀到东边一里地了,我和丈夫潜伏数日才成功剿灭敌人。”外婆注意到了男人手上的笔。
“东边?”男人复述了一下,“谢谢你们守住了村子。”
外婆讶异道:“村子?”,她左右张望,看不到一点人烟。
男人似乎懂了外婆的意思,他看着东边说:“倘若不是你们二位的拼死守护,敌人肯定会找到村子,然后屠杀。”他顿了一下,看着还未亮的天空,垂下了拿着笔和本子的手,说:“真是天佑屠虎山啊!竟有两位英雄降临!”他换成方言说完,又换回普通话说:“你们暂且在这儿住下,等身体恢复了,再离开。”
自此外公外婆在此住下,称呼这对夫妇为“徳岳大哥”、“罗爱大姐”。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外公外婆还是没学会他们的方言,倒是戚流的奶奶学会了普通话,到了外公外婆离开的那一天,戚流的奶奶用流利的普通话跟他们告别。
“请大哥大姐放心,我们一定会胜利的!二位的大恩大德暂且就等我们凯旋归来后再好好报答二位吧!”
外公说完,带着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和外婆一起离开了屠虎山。
连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外婆说起这件往事。
戚流突然向后退一步,猛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然后长跪不起。
两位老人急忙弯腰,想要把戚流扶起来,戚流却死死地扒住地板,连头也不抬:“爷爷说过,如果有幸再见到那对英雄夫妇,一定要磕头感谢他们救了整个村子。”
外公强硬地把戚流拽了起来,外婆领着他坐到沙发上,拉着戚流的手说:“流仔,告诉婆婆,徳岳大哥和罗爱大姐..身体可好?”
“他们..去世了。”戚流的眼睛黯淡了。
连休注意到戚流咬了一下嘴唇,但是他没说话。
“怎么去世的?什么时候的事情?”外婆问。
戚流又咬了一下嘴唇,“婆婆,”抱住了外婆:“奶奶病逝的第十年,爷爷被人下毒身亡了!”
“下毒?!”外公拍桌子大吼道:“谁!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外婆捂住了戚流的双耳,对外公不悦地说:“吓着孩子!”,捧起戚流的脸,轻轻地说:“孩子,告诉婆婆,是谁做的?”
“知道,但是爷爷临终前嘱咐了不得报复。”戚流吸了一下鼻子,接过连休递过来的纸巾。
外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冷笑着对连休说:“立刻通知他们,三天内到雾陵市,所有人不得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