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早餐,林潇衡的手机一直在响。
扫了一眼,没接。
手机继续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郝胜男?”程一朵啃完手里的饼,小心问道。
“是啊,”林潇衡无奈地努了努嘴,“只要我离开实验室,她的电话就一直跟过来,甩也甩不掉。”
“甩也甩不掉……你是说以前的我吗?”程一朵忽然笑了起来,把戒指还给林潇衡之后,老感觉到脖子空空的,心却可以肆意飞,她开始想时光之所以漫长,是因为他不在身边,还是自己画地为牢?
“你不一样。”没注意到这一刻程一朵的欢快,林潇衡陷入了沉思。
撇开“久别”这件事,他们还是有着无敌的默契。
讲到这句话会自然地接下一句。
甚至不用说完,一个眼神就能相视而笑。
知道彼此的喜好,情绪,知道什么时候会笑,知道什么话题会增加烦恼,也知道即便把过去否定了一百遍,只要对方需要,还是能随时出现在身边的笃定。
这是尽管很久不联系,也能随时抽出来的,用无数时光经历过来的心意相通。
程一朵感慨说,林潇衡,你在了,我才像是我自己。
“是啊,我不在的时候,你是猪。”林潇衡帮她剥好虾球,放进碗里。
“对,你不在的时候,我真的是猪。”程一朵认真地看着他。
林潇衡差点就脱口而出,说那我一直在这里好不好啊。而后被现实拉回来,只绅士地摸摸她的头,“最近在科学内刊看到你们的项目进展非常快,好样儿的。”
“有危机感了吧?”程一朵挑了挑眉,“怕不怕?”
“怕,怕死了。”林潇衡依旧是温柔的。
“那先说好,谁也不带让谁的啊,在科学这条大道上,咱俩各凭本事。”
“哈哈好啊,输了不许哭鼻子哦!”
“谁哭谁是小!猪!猪!”程一朵做了个鬼脸。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好像跟以前一样。
但林潇衡这一刻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心意,被掩埋在失声岁月里的,曲折婉转的欢喜。
“林潇衡!”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抬眼一看,郝胜男竟然出现在食堂门口,头发乱糟糟的,兴奋地朝这边挥手。
“你怎么来了?”林潇衡皱了皱眉。
“来接你啊。”郝胜男立刻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这个项目我也有份参加,回母校学习的机会肯定不能错过。”
“我不是说下午就回去了吗?”林潇衡流露出少有的愠色。
“正好跟你一起回去。”郝胜男全然无视一旁的程一朵,刻意将自己和林潇衡圈在一个国度里,连不常用的撒娇都搬上了台面。这一场战役,她必须胜利。
程一朵突然变得多余,双手不知道怎么摆,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统统都失去了功能。
“那你们慢慢聊,我还有课,实验室的门没锁。”程一朵往后缩了缩,艰难地转过身,“下午我也有事,就不送你们了。”
“一朵!”林潇衡追了上去,将头轻轻抵在程一朵头上,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局促、茫然、失望、懦弱,已经被遥遥无期的岁月磨得粉碎。
程一朵颤抖着推开林潇衡,踉踉跄跄地向外奔去。
真的不需要解释的。
她早就习惯住在阴影里,没有郝胜男千里迢迢的勇气,也没有主宰林潇衡命运的自信,自始至终,她唯一确定的,就是等。
那些美好的记忆,我都放在心里。只是也许,真的回不去了。
你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走出大门,看着稀薄的侥幸,年少的相信,一起历经的风雨,一片一片飞得好遥远。
这些都是她可以拿出来的,对这段感情所有的敬意。
突然,看到林以安站在面前。
和斑驳的树影相连,和广袤的天空相连,阳光落在他眼睛里,折射出一道道清澈的蓝。
心脏有那么一秒好像停了。
为了忍住抽泣而肆意的心跳声混合着夏末逐渐褪的蝉鸣,脑袋一片空白。
她知道,身后有林潇衡追随而来的目光。
但她,带着些许骄傲的自尊,扭过头没有再给他任何回应。
“潇衡回来了?”
“他来找你还是……”
“他身边的女孩儿是他的……”
林以安小心翼翼地发问,余光关注着快要哭出来的程一朵。
“女孩儿你应该认识的,郝胜男。当年我们年级的一朵花,成绩一级棒,身材一级棒。”程一朵安静了会儿,认真回答。
“哼。”林以安不服气地扭过头,“这么花枝招展,哪有我们一朵好看,林潇衡这种人简直眼睛瞎了。”
“噗哈哈。”程一朵终于笑出来,“林以安你要不要这么假,安慰别人麻烦诚心一点,ok?”
看到程一朵笑,林以安更得意了,“我真心诚意地觉得,郝胜男这种女人,也就林潇衡这种男人把持不住,换她在我面前……”
“在你面前你怎样?”程一朵转过头看他。
她的眼神又清澈又明亮,林以安的脸“刷”得红到脖子根。
“你看看你,你的脸出卖了你的心,哈哈。”程一朵终于大声笑起来。
原以为落寞万分的白天,比想象中要轻易地度过去。
在林以安插科打诨的陪伴下,林潇衡和郝胜男的离开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夜晚,踩着星光重新回到实验室,心才晃过神。
到处都是他的影子,空气里残存着气息。然后,看到桌子上端端正正摆着一枚戒指。
同样不发一言,没有任何痕迹。
她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郝胜男表现得再亲密,那些事情不是真的。她见过林潇衡发光的眼神,是在看郝胜男的时候所没有的。只是时光太长,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比谁都想找个理由说服自己,从那一场长长的没有结局的故事里解脱出来。
否则,光是日日梦夜夜醒,她几乎就坚持不下去了。
“叮咚,外卖到!”门外响起了欢快的脚步声,不用猜,又是钱美丽和吴双,她俩现在每晚都来实验室报道。
“有人答应了林以安晚上的讲座,是不是又放人家鸽子了?”钱美丽猫着腰,掏出一杯奶茶,“一杯失意忘情茶,请笑纳。”
“哈哈,失什么意,忘什么情!亏你想得出来!”程一朵咧开嘴笑,“对哦,我好像是要去听讲座来着,给忘了!”
“人林以安已经回公司了,走之前叮嘱我们两个小天使过来瞧瞧你。”钱美丽叹了口气,啧啧嘴,“这么好的男人,你不要我要啦?”
“得得得,放胆去追,我给你们准备大大的红包!”程一朵喝了口奶茶眉头一皱,“什么怪味儿,新品吗?”
“当然是心碎的滋味!”钱美丽得意挤眉。
原来,心碎不是苦的,而是很多的难以名状,围住你,挣脱不了。
吴双,美丽,你喜欢这里吗?
城市的近郊,夜景不算辉煌也不算惨淡,凌晨一二点还能看到繁星。
他们总说,你的人生多幸运啊。
一路顺顺当当,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实验室啊,好青年啊,奖学金都占齐了,就算林潇衡出国,他的光环还是屁颠屁颠地笼罩着你。
但他们从来不知道,那些被质疑而自卑,感情不明朗,实验不顺利,忍眼泪忍得特别辛苦的日子,我是怎样一点点熬过来的。
如果说我的人生真的有什么幸运的话,那一定是你们。
“一朵,你这么煽情,都没办法接话了。”吴双一跺脚,眼眶红了。“我有时候觉得你怂爆了,跟林潇衡要个答案嘛,能有多难,但我知道,有的答案不能给,给了就没希望了。你其实就舍不得那点儿希望吧。”
“先别说我,你们家莫清风已经在楼下等你了。”程一朵笑着指了指窗外,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快去吧,男朋友要紧。”
“讨厌!”吴双红着脸,提起包奔了下去。
身边的钱美丽安静地望着夜空,心事重重。
想起初初见面,她粗着嗓门说爱上谁都行,千万别爱上林潇衡,哭死你。
在ktv嚷着自罚三杯,一口气灌下整瓶啤酒。
红着眼睛说咱俩是过命的交情,以后绝不坑你。
风风火火,爱恨分明,却伤痕累累。
程一朵心底一软,轻轻抱住了她。“美丽,舍不得也不怂,照顾不好自己,才怂。”
钱美丽张嘴想说什么,眼泪却刷刷流了下来,边哭边笑着说,“郝胜男欺负你了没?要不要帮你出头?”
“好啊,一拳头打飞她!”程一朵头点得像啄米似的。
手机响了,竟然是郝胜男,正在纠结要不要接,钱美丽已经按下了按钮。
“我们到了,跟你报个平安。”郝胜男把“们”字咬得用力。
“你幼不幼稚啊你!你以为你一天一夜坐两趟飞机就能跟林潇衡在一起了?如果这样能成,满天都是单身狗在飞,还好意思打电话过来,真不知道国外的教育有没有教你做人!”钱美丽尽情发泄着,她从前可是战斗力满格的姑娘啊,“跟你打个赌吧,你要是和林潇衡能成,我就把实验室的仪器吃下去!就这么自信!”
郝胜男恼羞成怒地挂了电话,钱美丽长吁了口气,哈哈哈笑开了,半晌她回过神来,“你说他俩不会真成吧?吃一台仪器不会死吧?”
程一朵也笑起来,“你要是把仪器吃掉,教授可能会把你吃掉!哈哈哈哈!”
被这么一闹,程一朵好像突然有了些勇气。
什么日久生情,什么近水楼台,什么朝夕相处,我才不担心,才不害怕呢!连钱美丽都看出来不可能,自己又为什么先丢盔弃甲宣告投降呢?
继续努力,继续努力,林潇衡,下个路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