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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黑车,黑黑的车

  回到宿舍,一片黑。小夜灯幽幽摇曳,钱美丽正盘腿坐在阳台,一个人生闷气。

  “咋了美丽?”被诡异的氛围吓了一跳,程一朵放下水壶,咯噔咯噔跑过去,“失恋了,还是代购又涨价啦?”

  “比这个还惨!”钱美丽突然大吼一声,悲从中来,“才半个月啊,我的车竟然被偷了啊啊啊!”

  启大地广物博,新生人手必备一辆自行车代步。但因为校园是半开放式管理,校外人员可以自由出入所以经常会丢车。为了保险起见,自行车总会配备一长串车锁。前几天大家去买锁的时候,钱美丽还自信满满地嘲笑她们,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每个月就这么点生活费,偷我的车简直就是逼着我减肥!”在哀嚎声中,程一朵开了大灯,见钱美丽气得红了眼圈,噗嗤笑了出来。

  “你有没有同情心啊,竟然笑我!”钱美丽揉了揉眼睛,气急败坏地说,“不管啊,明天你陪我去买车!”

  “买车?!”

  丢车是一件持久悲痛的事,如果不是陆耀辉学长的秘密情报,钱美丽估计已经把偷车贼诅咒千百遍了。

  一下课,程一朵就被神秘兮兮地拖走了。

  陆耀辉学长说,学校外隔两条街的桥洞下面,有卖黑车。

  所谓黑车,应该是从学校偷走的车,为了不让失主看出来,重新喷上黑色油漆。有的车已经回炉重造好多回,买了偷,偷了再卖。但这里的车,便宜。

  “美丽,你这个门路……靠谱……吗?”程一朵有些不安,从小到大她可没接触过什么非法勾当啊。

  “陆耀辉学长介绍的,自然靠谱,最重要的是——省钱。我之前那辆车五百多块,才骑了几天就没了。学长说这里的车一两百,跟新的没两样!”钱美丽正沾沾自喜,“不过,听说老板有点凶,他也是怕人找麻烦,凶点嘛,无所谓。”

  出校门走了很久,远远看到桥洞下面搭着一个棚子,依稀有人影坐着,像极了香港警匪片里随时拔枪开火的画面。

  “看,就是那儿。”钱美丽加快了脚步。

  程一朵迟疑了一会儿,心虚地跟了上去。各种念头兜兜转转撞在一起:想想这个黑车行都存在这么久了,也没什么恐怖传说,应该只是看起来吓人吧。再说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如果见了血,老板以后生意也做不成啊。

  这种自我安慰,让她稍微放松了些。

  “老板,有车卖吗?”钱美丽经验老道地挥了挥手,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没有,我们只修车。”老板头也不抬,直接拒绝了她。

  “哎,不是……我听说……”吃了闭门羹,钱美丽开始结巴,她立刻又反应过来,耐心解释道,“陆学长,陆耀辉学长你认识吗,他介绍我来的。”

  “陆耀辉?”老板冷飕飕的眼神扫过来,程一朵打了个寒颤。

  大概放心了,老板站起来擦了擦手,理了理衣服向屋里走去,“你跟我来。”

  没有迟疑地,钱美丽跟着老板进了黑房子,程一朵站在门外,坐立不安地徘徊着。

  “在哪儿?”林潇衡的短信。

  “跟同学去买黑车啦,有事儿吗?”迅速回好短信,满头大汗地握着手机,竖起耳朵辨认里面的声音。

  时间被拉得好长,程一朵不敢冲进去,又不敢妄自报警。脑袋里的幻觉丰富异常,她一边甩掉它们一边提醒自己打起精神,万一要正面迎战,关键时刻决不能怂。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一秒一秒地挨过了时间,棚子里终于响起了钱美丽清脆的笑声,“老板,一百二就一百二吧,你看我是学生,也没什么钱,要不,一百二十五好嘞,不能再多了,下次再介绍别的同学过来啊。好嘞好嘞,谢谢你啊,祝你生意兴隆。”

  程一朵直直站着,看钱美丽欢天喜地地推一辆黑车出来,哼着歌还挤眉弄眼地示意着,“老娘厉害吧。”

  因为过度紧张,脚一软差点就倒下了。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知道不?”钱美丽骑着新买的小黑车,得意洋洋地教导后座的程一朵。“省下的三百块钱,我可以买一盒亮光散粉了!”

  沉默了很久,都不想开口。

  她不喜欢散粉,也不喜欢黑车。被长长等待带走的心跳,总要慢慢回到胸腔,才能重新降落。突然有点儿想哭,上大学以来,被推着不停往前走,面对新的一切,新的朋友,好像没有人问她喜不喜欢,适不适应,而刚刚那一刻,她独自站在风里,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错觉。

  “林学长!”穿过操场,钱美丽突然刹住车,停了下来。

  林潇衡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气喘吁吁地站在面前,额头、鼻梁全是汗,衬衫已经湿透了。

  “你……你怎么来了?”程一朵从车后座跳下,吃惊地话都说不清楚了,眼角还挂着没来得及擦掉的半滴泪。

  “车买好了吗?”语气没有透露任何情绪。

  “喏,就是这个!质量很不错唉学长!”钱美丽拍了拍新买的车,满意地展示了一圈。

  “你怎么样?”林潇衡走近程一朵,低低问了句,看到委屈的小脸上,半滴泪明晃晃地落入眼睛。

  他本来想问你知不知道自我保护。

  或者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一番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姑娘。

  可是眼前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林潇衡的心没来由地皱了一下。在来的路上心急如焚整理的一大堆道理,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是来找我的吗?”愣了好久,程一朵才缓过神。

  “回去再说。”林潇衡指了指后座,“走吧。”

  夏天的风很辽阔。

  自行车沿着夕阳的轮廓缓缓行走。

  天空包裹着云朵,被风勾勒成各种模样。

  程一朵安静地在车后座听他们讲话。

  学长你修第二专业了吗?

  他们说计算机现在特别热门,未来的发展你怎么看?

  陆学长推荐的黑车真是不错,你回宿舍帮我谢谢他啊。

  对啦,你今天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

  钱美丽一路海阔天空,林潇衡微笑着不发一言。

  “前面有坡,你抓紧。”回头交代了一声。

  程一朵下意识抓紧了衬衫,看到汗水在他后背一点一点弥漫成岛屿。

  “学长,既然来了,一起吃晚饭吧。”不远处是食堂,钱美丽热情地邀请。面对学霸,她总有说不完的话。

  “不了,我还要回实验室。”林潇衡摆摆手算作告别,又指了指程一朵,“你,待会儿来图书馆找我。”

  留下了两个面面相觑的姑娘。

  “真奇怪,他不是应该很忙吗?”钱美丽纳闷着。

  在争分夺秒的科研里,抽出一小段时间来专门关照自己,这可不是毫不起眼的程一朵能想象的。

  那些过分美好和英雄主义,理所应当属于那些光芒四射的人。

  恐惧,哭泣,释然这些情绪都是成长必修的学分,它们和那些晦涩的、难以消化又必须掌握的功课一样,经历多了,就不觉得稀奇了。

  只是,在独自抵抗时间的狼狈里,这个全然不在意的一个照面,确实消解了无数即将流下的眼泪。

  吃完晚餐,程一朵背着书包奔向了图书馆。

  二楼c拐角的位置,总有个让她心安的背影。

  只是这天,隐隐觉得给林潇衡添了麻烦,脚步格外沉重。一个把时间轨迹安排得毫无偏差的人,怎么允许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带来不确定呢。

  “我今天有点忙,你自己先写作业,不懂的地方集中到最后半小时,我一起给你讲。”这个男生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说话轻轻的。

  “不用,不用麻烦你。”程一朵慌不迭地挥手。

  林潇衡已经低头看书了,空调的风擦过他的发梢,柔软而有节奏地跳动着。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根羽毛,沿着气流飞呀飞,落在林潇衡的头发上。

  程一朵发着呆,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抓。

  林潇衡突然抬起一只手,也想拨开头顶的小羽毛,不经意地抓到程一朵的手,脸一红赶紧松开,笑了笑,“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看啊,是一根粉红色的羽毛哎。”程一朵没在意这些,她的目光追随着那根羽毛,在整个教室到处飘。“你说它是从哪儿来的啊,颜色这么好看!”

  “如果不是衣服上的,应该就是哪个女生帽子上的装饰品。”林潇衡认真答道。

  程一朵突然笑了,“它只是一根漂亮的羽毛而已哈哈哈。”

  这个姑娘莫名其妙的笑点让林潇衡心底一软,“难道不是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夏天的宿命是酣畅淋漓。

  空调的宿命是对抗夏天。

  这根粉红色羽毛的宿命就是,枯燥题海里的反重力旅行。

  闭馆音乐响起,程一朵收拾着书包,鼓足勇气开了口,“你今天下午……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林潇衡没有回答。借来的书送回书架,草稿纸折好丢进垃圾桶,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去年有个韩国留学生,买完黑车在桥洞下面出了车祸。那个位置,不太安全。”

  “嗯哼?”程一朵屁颠屁颠地跟上来,点头表示赞同。“韩国人水土不服,对我们的交通规则认识有误区,肯定。”

  林潇衡笑着拍了拍程一朵的头,“你是不是以为这颗小脑袋特别聪明特别懂别人的意思?”在眨巴着的不解眼神里,一字一顿地反问道,“卖黑车的人什么底细你知道吗?耳根子一软跟着别人乱跑。”上下打量一番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土匪气,闯啥土匪营!”

  “我又没进去,只是给美丽壮壮胆而已!”程一朵涨红着脸一蹦一跳地解释,“咦,你是说钱美丽有土匪气嘛……”

  她一笑,林潇衡立刻扬起了嘴角。

  “喏,送你。”黑暗中,程一朵手中放上了一个小盒子。

  借着路灯打开,是一个金属制成的跳舞小姑娘,长裙簇簇,笑颜如花。

  “下午在精工实验室等数据的时候制了个版,做了个小玩意儿,也不知道给谁,你留着吧。”

  藏匿在庞大的黑暗里,程一朵的眼泪突然下来了。

  她今天其实害怕极了,孤单极了。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安全地带,陌生会把一切溶解,何况渺小如自己。站在桥洞外面的空地上,她绝望地,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求证过。

  “手艺不错嘛,林潇衡。”

  黑暗里温暖的笑声如昔,即便没有转头看对方一眼。

  从小到大一起经历的,没有专门去记忆的片段,也在心尖上沉沉地走了一遭。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快要炸开了。

  如果所有偶遇都是假象,踮起脚尖也无法够着最遥远的那颗星星,如果最平凡的景色也曾经被命运眷顾过,即便再漫不经心,她也真的好想拥抱这一刻。

  “一朵,你明天有空吗?”

  “啊哈?”

  “陪我出去一趟,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