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一周周过去,家里渐渐装满了宝宝用品,时不时传来程一朵的惊呼,“天呐,你有必要买几个牌子的尿不湿吗,宝宝很快就穿不下nb号的了呀!”
“有的测评机构说会红屁股,我多备几种,他喜欢哪种,以后就用哪种。”林潇衡嘿嘿一笑。
“哇塞,这么多推车呀,你是要进行研究嘛?”
“高景观出门遛弯用,比较笨重但能避开汽车尾气,口袋车去商场用,提了就跑轻便又安全……”
这个尽责的爸爸把所有可能出现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走了一遍,安上了不同的解决方案。程一朵要做的只是挖完眼前的酸奶,无忧无虑地看他组装婴儿床,消毒好贴身衣物,甚至给小风铃缝上视力卡。
“没想到你的手工不错哎。”程一朵啧啧称奇。
“是啊,小时候家里穷,想着万一书读不下去可以帮人缝缝补补来谋生。”林潇衡配合地表演了一出悲情主角的励志转身,程一朵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呀,不行了,再笑下去宝宝要抗议了!”
他应该见过繁花似锦,见过聪慧过人啊。
可是他一心一意待一朵好。他珍惜她平凡生于地面,爱护她天性善良。她的执拗,她的慌张,她的软弱与坚强,他都没办法不爱,也从未想值不值得。
与孩子预产期一起临近的,还有莉芳阿姨的频繁出现。她会突然出现在程一朵下课走向实验室的路上,局促不安地扬着手里的支票喊,我已经把房子卖了,钱都给你,你考虑一下吧求你了!你真的还年轻,生多少孩子都有机会啊!
或者在实验室门口,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也不开口说话,就直挺挺地站在阴影里,等程一朵忙完手里的活出去接水,吓得“啊”惊叫连连。
林潇衡忍不住了,他直接义正言辞地表达了不满。莉芳阿姨像听不懂一样,只是机械地重复,求求你了,我什么都答应你,求你救救初一!
“孩子已经长大了,他会踢我,会在我肚子里游来游去,我不可能放弃。”程一朵惊魂未定,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她的心里在一遍一遍地想着,耐心一点,等等我,等孩子出生,我就去救初一。这些话只是沉默地回荡,无法在这种时候说出来。
林潇衡找到实验楼的保安,叮嘱不要再让莉芳阿姨找程一朵。
还是不放心,他把自己的电脑搬到实验室,坐在程一朵的桌子旁边,让她始终处于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程一朵的母亲常常骂骂咧咧地诅咒,这个世界就是不能当好人,潇衡你这么出钱又出力,到头来没捞到一点好!莉芳和老程真不是个东西!
林潇衡没想过人性。
太复杂,他没办法找到正确答案。
但如果一开始就断了莉芳阿姨的念头,不让一朵去医院抽血化验,也许后来的一系列骚扰就不会发生。
明明一朵存了善心去做好事,当没办法两者兼顾的时候,反而被指责见死不救。莉芳阿姨有一万个伤心绝望的理由,但没有一个理由可以被加在一朵身上啊。
人性这门庞大的学问,只负责出题,逼着人们迷失其中,什么都看不清。
这天夜里,程一朵嚷着还有十天就到预产期了,明天碰到休假得去甜品铺子和港式餐厅走一圈。林潇衡一边应声答好啊,一边在手机上搜索高分餐厅。
突然程一朵急匆匆地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好像破水了……”见林潇衡愣住,她又红着脸冲进厕所,“你等等,我再去看看……”
不一会儿,传来她的尖叫,“老公,真的破水了!”
林潇衡怔了几秒,立刻从柜子里拿好准备已久的待产包,将产检材料全部装进书包,一把横抱起程一朵,直接往楼下跑去。
演练过很多次的画面,比任何一次考验都紧张难耐,此刻只听见心在扑通扑通拼命跳跃,一会儿一个频率。他和程一朵的孩子,穿越过千千万万的宇宙尘埃,终于要和爸爸妈妈见面了。
“疼吗?还能坚持吗?”一路上,林潇衡紧握着程一朵的手,不停地问。
“不疼。”程一朵浅浅一笑,“你都问了我八百遍啦!前几天做b超医生不是说吗,他是个省心的乖宝宝,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他肯定会对我多多关照。”
心微微放松了些,脚下的油门加了点力,汽车疾驰在凌晨空旷的马路上。
赶到医院,程一朵被护士推进去检查,林潇衡赶紧去办住院手续,边签字边给两边的家长打了电话,节奏快到连心脏都漏跳了。
“胎儿一切正常,羊水指标正常,放心吧。”医生先走出来跟林潇衡说,“你们先住院观察,明早开始挂催产素,如果24小时宫口不能打开,为了避免羊水感染,我们会立刻剖腹。”
“好。”
程一朵依旧很精神,轻微的痛感很快被即将做妈妈的喜悦打败。怀孕的后半段,笨重的身体老让她战战兢兢,怕磕到桌子又怕走得太快,不用多久,她又可以活蹦乱跳了,不,是和他们的宝贝一起活蹦乱跳。
医生将病床调整了角度,让腿稍稍抬高,温热的羊水依旧源源不断地流出,程一朵躺在病床上,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想吃点什么吗,我去买。”林潇衡小心地在她额角揉了揉,“如果难受就说,我去找医生。”
“不难受,也不想吃什么,你陪我聊会儿天吧。”程一朵拉过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用力一握,想起她曾经意气风发的面容,如今忍着疼痛孕育一个孩子,心里涌起了说不出的感觉,林潇衡背过身,悄悄抹了抹眼泪。
“怎么啦,我真的不难受,真的真的!”程一朵语气欢快地安慰他,“虽然明天吃不成甜品和菠萝油,但生完宝宝我可以想吃啥就吃啥了呀!”
林潇衡轻轻把窗帘拉开,指着漫天繁星说,这会儿的夜晚好美,你快看!
“哇!真的耶,我已经好久没看到过这样的夜晚了。上一次好像是十来岁的时候,我妈、你妈还有还有几个邻居带我们这些孩子去海边,她们下水夜游,我们在岸边捉萤火虫。萤火虫和星空都很漂亮,让人看花了眼。”程一朵将身体向窗户的方向挪了挪,“好安静啊,星星和倒影都睡着了。”
“是啊,那时候你十三岁,我十四岁。你扎着两个羊角辫,见谁都笑。”
“哈哈,原来你那时候就是冷面学霸了呀,我们在海边玩,你在房间里看书,谁也不敢去叫你,都觉得你是觉得我们成绩差,不高兴和我们玩!”
“能在书里找乐趣就不惦记着玩,只觉得你们傻乎乎的,一窝蜂一起疯,现在想,真的好喜欢那份傻气噢。”
“谢谢你对即将临盆的孕妇发来如此走心的安慰,哈哈哈哈。”程一朵乐不可支地笑开了。她从前一直以为,林潇衡不喜欢太蠢的人,但蠢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谁也看不上,所以,他也不跟人玩。这会儿才开始明白,他只是没享受过一起玩的快乐,明明一起窝在沙发上打电动的时候,如果怪兽特别厉害每次都碾死他们的小人儿,他叫的比她还激动呢。
肚子的疼痛一下比一下剧烈,渐渐没有力气开口说话,时间走得前所未有的慢,程一朵索性睁着眼睛等天空亮起。林潇衡靠在床前,回忆起很多年代久远的往事,一件件温柔地讲给程一朵听,讲他心仪却不敢开口讨要的变形金刚,讲他收到过的情书以及写情书的那些姑娘,讲他在一次运动会上逞强跑出的好成绩。也许这是他们以两个人名义为家的最后一个夜晚,很多感慨在心里铺天盖地地绽放。
“你想叫他什么名字?”程一朵指着肚子问。
“嗯……”
“林儿响叮当?还是……林漓尽致?”程一朵眨巴着眼睛。
“你都给自己的孩子想这么奇怪的名字吗?”林潇衡忍不住笑出声,“其实我呢,很久之前就想好了,我想叫他………林慕朵,林潇衡的林,倾慕的慕,程一朵的朵。”
直白又温暖的名字,饱含着他所有的深情和爱意。程一朵全身暖洋洋的,抚了抚隆起的肚子,突然她想起了什么,“那万一是个男孩呢?”
“男孩不能叫林慕朵嘛?”林潇衡认真解释,“爸爸爱妈妈,跟他有什么关系啊哈哈他还不会说话,反对也无效!”
这个被疼痛稀释得无限漫长的夜晚,因为林潇衡的陪伴,一切都安心无比。
林妈妈和母亲很快赶了过来,她们还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初一下午已经匹配到合适的骨髓,明天一早将要动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