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结婚的时候,我不想要孩子,一直偷偷吃避孕药。我想着,两个人自己的日子都没整明白,怎么再整个孩子。一个月前,有个女人找到我,说怀了姚晓凡的孩子。我也没吵也没闹,偷偷停了避孕药,然而一个多月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其实也不能怨我,他也没回几次家。一朵,你相信报应吗?相信我这种人注定得不到想要的。”
程一朵停下手里的键盘,抬头看着这个和自己同寝室四年的女人。这一刻,在华丽浮夸的外表下,她看到了钱美丽和当年一样怯懦不安的内心。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找姚晓凡说清楚?”
“说?”钱美丽苦笑,“这么长的事情怎么说?你以为姚晓凡娶我是因为爱情么,还不是我宽容大度,对他那些暧昧对象睁只眼闭只眼嘛。我要是挑明了,两条路,一个是离婚,他的钱我碰不着,我又没工作,怎么活?第二个就是照常过日子,还是这种日子,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美丽,你爱姚晓凡吗?”程一朵起身,给她倒了杯热牛奶,“不好意思啊,没有茶,只有牛奶和白开。”
“我不知道……有时候觉得,我的爱情在大一自杀那个夜晚,好像就和陆耀辉一起走了。”钱美丽举起杯子抿了口,小声笑了,“林教授选的牛奶真好喝,醇而不腻,回头帮我问问哪儿买的,我也买两箱回去。”
她用幻觉打造出的盒子把自己紧紧锁住,外界透不进一丝光。程一朵眼看她插科打诨,各种胡驺嗨聊,却更清楚地看见,她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已经狭窄不堪的生活里,吃力地运转着。
这时林潇衡敲门进来,微笑着跟钱美丽打了个招呼。在程一朵桌上放了盘洗好的车厘子,“吃水果时间到!”
“林教授,我们刚刚还聊到你呢,以前是二十四孝好老公,现在是二十四孝好爸爸!”钱美丽跟以前一样,见到林潇衡玩笑就开个不停,让生性严肃的人绽放笑容,会让她很有成就感。
“洗个水果而已,又不麻烦。”林潇衡站在仪器前,用再正常不过的口吻叮嘱程一朵,“没什么事儿少站在这儿,这几个大家伙的辐射估计不小。”
“好。”
程一朵乖巧地跟林潇衡说再见,没有留意到钱美丽眼里的失落。
钱美丽是失落极了,才会在这个时候来学校找程一朵。
荷风在云城的民宿昨天开业了,吴双写了篇小小的推文,讲了这家民宿的故事顺便做个广告。钱美丽本来是抱着生活不易甚至带点儿同情的态度去看的,以为这么大的工作量至少会让人疲惫吧。
但是照片里的吴双生机勃勃,阳光明媚,她找到了一片适合自己的土壤,开始汲取养分,开出了令人惊艳的花。最重要的是,荷风给这间民宿取名叫“天下无双”。
他破釜沉舟重新开始的事业,有一半冠上吴双的名字,这不是历尽千帆而无坚不摧的爱情,又能是什么!
可是爱情明明是稀有资源啊。
凭什么程一朵碰到了,吴双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也碰到了?
而她还在体面和尊严里苦苦挣扎。
“一朵,吴双去云城之前来看过你,对吗?”
钱美丽问得突然,程一朵没想好怎么答,只好点点头,“她是不想麻烦你,你这么爱热闹,一定要张罗践行的。”
“是吗?”钱美丽悠悠地咬住了嘴唇。
她和吴双的关系,好像从和姚晓凡在一起之后,默默变得微妙起来。那时候她觉得吴双是嫉妒自己找了户好人家,从此锦衣玉食和她不在一个阶级了。
现在她掏心掏肺地往深里想,吴双应该是看不起她。
她在吴双眼里,可能就是个为了物质满足而忍辱负重的笑话!所以她连当面告别都吝啬,只在微信里假惺惺地道了个别,客套得像陌生人一样的
但有人追求精神伴侣,有人喜欢物质丰腴,凭什么吴双就觉得自己高贵一点,可以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呢?
想到这儿,她打开手机翻到吴双昨天的那篇推文,进度条定格在最后,“他说,有些感觉,本来就天下无双。欢迎你来,我是吴双。”吴双的笑脸明艳到模糊,第一条留言是程一朵,写着,“最好最好的吴双,祝福你和你的天下无双。”
钱美丽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快速按了删除,并取消了对吴双的关注。
“发什么呆呢,还在想吴双没跟你当面告别的事儿?”程一朵见她怔了半天没反应,以为她在生气。
“无所谓啦,反正从准备结婚起,她就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钱美丽不满地撅撅嘴,在程一朵追来的目光里背过身,“开个民宿,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
“明明计较,还偏要嘴硬!”程一朵感到肚子一抽,笑着说,“小宝宝都听不下去了,举手反对呢!”
她好柔和,好温暖,让钱美丽心里硬生生空了一块。但她猛然想起姚晓凡在外面的女人,如果也是这样柔情脉脉,举止得体,也许她真的会被取代。想到这儿,钱美丽突然有了战斗状态,她抄起沙发上的手包,在程一朵脸上刮了一下,“你好好休息,改天再来找你逛街!”说罢蹬着高跟鞋出了门。
“美丽!”程一朵在后面叫住了她,“如果很难过,不要自己撑着,我,吴双,我们三个还是最好的朋友!”
钱美丽停了几秒,但没回头。
不知道自己还相不相信程一朵的话,但亲密友情太奢侈,她已经知道自己够不着。索性断掉念想,一切还轻松些。最重要的是,她即将面临的一场又一场婚姻的恶战,朋友帮不了任何忙,她们只顾着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她的疼痛难忍,谁又真的感同身受。
她开车来到点心店,买了两箱蛋挞和水果酸奶,吭吭搬到姚晓凡的公司。热情招呼了一圈同事,扮演着优雅贴心的经理太太。
“晓凡,我来看看……”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才发现里面站着的,是之前来找过她,怀孕了的女人。
“是你?”
见到钱美丽,女人迅速低下头。姚晓凡推了推她,温和地说,“你先出去。”
“不准出去!”大概是姚晓凡的细声软语刺痛了她,钱美丽怒不可遏地把女人扯了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人吓得全身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姚太太,你误会了……”女人艰难地在她手掌间努力挣脱,但被钱美丽扣得死死的,扬起手准备甩过去,落下之前被姚晓凡拦住了。
“你动她一下试试?!”姚晓凡又气又急,把钱美丽甩到凳子上坐下,“你到底想怎么样!”
钱美丽终于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所有她担心的,在意的,猜想的,都在那一刻全部崩溃。即便这个女人再一次被她费尽心思地赶走了,下一个,下下一个,时间这种东西一定会把姚晓凡带离她的身边。
和过去被掠夺的一切一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里是公司,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谈。”姚晓凡递来一张纸巾,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你可以在这儿继续闹,也可以早点回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但现在我要去开会了。”
“可是……”钱美丽渐渐软了下来。
“我答应你回家谈,就一定会回家的。”姚晓凡拿起文件走了出去,他的声音没有温度,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留下钱美丽和那个女人面面相觑。
“说吧,你想要什么?”钱美丽理了理凌乱的碎发,将晕开的粉底重新揉开。“先说好,我是不可能和姚晓凡离婚的,否则,他净身出户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介意。”女人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钱美丽仔细打量,发现她年轻瘦弱,眼睛里却充满和她外表完全不符的坚定。
“哼,蠢女人!”
女人一表态,钱美丽立刻释然了。
她不是来贪图衣食无忧的生活,也不是想取代她姚太太的身份,如果只是为了爱情,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现实捶打得心灰意冷。
姚晓凡什么都可以,除了细水长流地爱一个人。
走之前,钱美丽冷笑着对女人说,“年纪轻轻找谁不好,非要做小三,还做出德行来了!生下个孩子没名没份,你坚贞不屈的爱情能把他养大么?笑话!”
然后,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她只要在姚晓凡回家的时候煮一桌丰盛的饭菜,流几滴梨花带雨的眼泪,摆出想要一起解决问题的姿态,她永远都是不可动摇的姚太太。
明天再把婆婆接过来,说几句贴心话,带她逛逛街买几件昂贵的衣服,欲言又止地透露一点生孩子的想法,姚晓凡就会按时回家。
怀上孩子,是迟早的事。
她钱美丽绝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跤,所有受过的伤,都将成为她驾驭婚姻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