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记忆随着时间的增长会慢慢断片,想起来仅仅怅然地唏嘘一下,带着故作深沉的姿势。但也有很多回忆,像灿烂而遥远的花海,盛开在途径的每一场风景里。
以a、b、c、d命名的各色生活,从来都是无比纠结的选择题,伴随着每一次落笔而悄悄定了结局。
程一朵变得安静起来。
她走路、吃饭连同呼吸都轻轻的,独自看书发呆,像是怕惊扰到其他人。
同时,也肉眼可见和林潇衡保持着距离。
对他所有的关心和疑问都以“嗯哪”结尾,没有多余的表情。
思维停滞的片刻,程一朵也会不经意地想到将来,如果林潇衡一直在,一切都会不一样吧。仅仅几秒,罪恶感又将她拖了出来鞭打,不允许自己再往深处胡思乱想。
只有梦里,在日复一日的梦里,程一朵还是会梦到离别,隔着千山万水,林潇衡有一张看不清却有些忧伤的脸。
也许在下个不太遥远的冬天,再不舍,再纠结,他终究会像一只鸟儿,飞回属于自己的温暖地带。
他的温暖地带一定很轻,不需要他负担,不需要他为难,然后很随意地撞见一朵蒲公英,开始结伴旅行。
有很温暖的夕阳落在他的睫毛。
梦醒来的时候,又是一片怅然。
林潇衡说的对,当原原本本和自己坦诚,她好像真的从来没了解过自己。
“一会儿有个活动,你去吗?”清晨,林潇衡的手机飞来一条短信,发信人是程一朵。他抬头看了看正在对面吃早餐的姑娘,不假思索回复了“好。”
对面的姑娘一脸疑惑,想知道为什么他都不问去哪里。
林潇衡抿着嘴笑,他已经好久没和程一朵单独说几句话了。四目相对,程一朵也轻轻笑了起来。
这个偷笑的姑娘今天好漂亮。
柔软的长发,浅粉格子外套,仔细看还擦了一些唇彩。
林潇衡默默挑了同一个色系的衬衫,把头发认真凹了个造型。
“要走红毯吗?”林阿姨递来一个小盒子,又拨出她被围巾绕进去的头发,“喏,苹果片,一会儿在路上吃。”
“谢谢阿姨!”想起那天的哭声,程一朵两颊飞起了红云。
“傻孩子!”林阿姨看起来已经没有了悲伤,程一朵也悄悄松了口气。
“一朵同学,你已经三天没跟我说话了。”走着走着,林潇衡抱怨道,“你在躲我吗?”
“这么明显的吗?”走出家门,程一朵又满血复活了。她一蹦一跳地跑在前面,扬手打出租车。
“你还可以更明显一点!”林潇衡不满地哼哼,“不过看你今天这么主动约我出来散心,我考虑原谅你。”
天知道林潇衡最近经历了什么。
他不信星座,不信血型,甚至不相信命运。
他不愿意把一切未知的可能交托给一个叫做“注定”的事情。
但是经历了相对无言的三天,他真的蠢到开始在塔罗牌和命理书里找答案,然后全部推翻。
好像,在不被她关注的日子里,一点点否定了自己。
这也是他从来没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家》?”站在电影院巨大的海报下,不知不觉已经一脚踩在红毯上。
来不及深究,几张年轻的面孔已经跳着围过来。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团队的成员。”程一朵环顾四周,又向不远处的钱美丽和吴双挥了挥手,“那几个,是后援团。”
“林学长好!”新成员似乎对他很熟悉。
程一朵指向海报其中一行小字:鸣谢组织:贰拾志愿研究室。“你不是问我这几天在忙什么吗?就是这个!”欢欢喜喜地散发着暖意,“《家》是讲福利院小朋友的故事,电影制作方在每个城市选择一个组织合作,然后我们被选上啦!”
“这个贰拾志愿研究室,是你?”林潇衡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是我们。”程一朵认真地拉过他的手,“不是不想长大吗,那就留在这儿,你的二十岁,我的二十岁。”
林潇衡从来没想过,福利院项目在程一朵的手中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成员,关注,资金,体系,全部都上了轨道,甚至可以和电影有了交集和合作。如果最开始他只是想耐心地播撒几颗种子,这个姑娘已经让这份初心花开满园了。
他二十岁里最放心不下的部分,被她的二十岁稳稳地接着。
电影结束,程一朵被邀请上台。
面对主持人的提问,她侃侃而谈。半年多的时光,已经把她打磨成了成熟、专业又温暖的模样。
闭上眼睛听她的声音,回想起第一次聊起这个梦想时,她被路灯照过去清澈的剪影。
“她很美,对吗?”身边的吴双感慨道。
“嗯。”林潇衡点点头,“很美,很好。”
“所以,这样的人,也不在你的考虑范围?”吴双转过头,“如果只配永远都跟在你身后,不如让她一直这样简单轻松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林潇衡没听明白她的话。
“年前出成绩那天,一朵给我打电话,话还没说几句就哭了。”吴双给舞台上的姑娘拼命鼓掌,一边难过地说,“我很少见她哭,她喜欢扛,死扛。”
那次包庇事件,她没日没夜地看书,整个人都快走火入魔了。
又一头扎进了实验室,继续没完没了地科研。
之后的期末,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睡的时候她在复习,我醒的时候她的灯还亮着。
林潇衡,如果你不知道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你真的傻得可以。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可以轻轻松松考满分,年级第一,各种奖学金、出国机会等着你的青睐。
你看她现在笑着站在舞台上,被很多人看着,喜欢着,崇拜着,天知道背后需要花多少时间,可是她还是一个人死扛,绝不想在你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伤,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悲伤呢?
我们都在想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她,还是习惯了这条过分认真的、从来不想让你失望的小尾巴。师兄们都说,你一出国至少六年,如果她永远追不上你的脚步,异国他乡的你功成名就之后会后悔吗?
会想念这么个顽强又倔强,怕你离开又不想给你添麻烦的程一朵吗?
林潇衡安静地听,心飞得很远。
想起程一朵坐在楼前等自己下课,应该是最沮丧的一天吧。
她绕了半座城跑来,很难过地说遗憾是不曾被坚定地选择过。
那会儿以为是女孩儿跳脱的多愁善感,他始终侥幸地希望她能一起出国。
直到有一天,夏雪将盐水浇向程一朵的天真,也彻底浇醒了他。
原来他一直在做着,只是自以为是地将她拉到自己的轨道上。他摆脱所有的两难,靠的其实都是程一朵的成全。
所以那天,他直接向学院领导提出了申请,希望可以继续在国内开展研究。
即将到来的铺天盖地的猜测质疑,他已经做好准备。
因为他知道,他会后悔,也会很想念。
“贰拾志愿研究室会继续做下去,直到孩子们不需要我们了为止。”程一朵答完最后一个问题,眼睛清亮地投向林潇衡,和一群演员站在一起,她的风采毫不逊色。
活动结束后,钱美丽拉着几个人去唱歌。
歌还没唱,直接点了两箱啤酒,一声不吭地往下灌。脸涨得通红,她抢过话筒,前言不搭后语地讲笑话,最后声音越来越轻,“陆耀辉这个混蛋,大年初二提着大包小包来我们家,我爸妈以为是要提亲呢,结果他说自己要出国了。
我他妈知道他在给我解围,编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堵住我爸妈的嘴,也他妈是跟我最后的告别。
死了一回,活了一回,还以为真的就放下了呢。
都他妈的混蛋!”
钱美丽嘤嘤哭了起来,“可是我好想那个混蛋啊。”
“别哭了美丽。”吴双开了瓶酒也灌了一大口,白色泡沫还在嘴角,“以后就天天祈祷这些男生原地爆炸!”
“爆炸了又如何,尸骨也跟我没关系了……”钱美丽越哭越凶,连话都说不清楚。
想到以后终究要面对的桥归桥路归路,心就像被割掉一块,疼得要命。那些视若珍宝的喜怒哀乐啊,自己却再也无权参与。
吴双唱了两句就唱不下去了,颤抖着说,“暗恋了五年,终于等到他主动约我回母校看看,结果还带回金发碧眼的女朋友。
靠,连中文都讲不清楚!
陪着笑给他们一路拍照,照片里都是我怀念的地方。
我们的教室!我们的后花园!我们的音乐厅!都他妈的是我们的!
有一次我跑完八百米在操场边的升旗台上吐得稀里哗啦,是他扶我回的教室,我就是那时候喜欢他的!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一个劲儿对他女朋友说,现在看这个playground已经smaller,smaller你个头啦smaller,在我心里就是biggest,biggest要命!”
“我们宿舍就是风水不好!”钱美丽举起酒瓶和吴双碰了下。“一朵,你的命最好,得到一块顽固不化的大石头。”
“美丽,你别喝了。”程一朵尴尬地抢过她手里的酒,钱美丽固执地拒绝了,“我还要唱歌呢。”
“他不爱我,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
“我很想爱他,但是眼睛在说谎。”
“这个城市太过明亮,爱情就像霓虹灯一样。”
……
黑暗将落寞放得很大。
置身于小小的空间,女孩儿们都没有因为信仰爱情而幸免于难。
“林潇衡,你究竟对一朵有没有感情?”钱美丽转头大吼一声,“都说咱们学校的女孩子少,矜贵又挑剔,我就想问他妈的哪里挑剔了!就想好好谈场恋爱,就没遇到过什么正常的男生!你俩这关系比迷雾还迷,我们这些观众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大结局!”
“你们不准这么跟他说话!”程一朵抢过话匣子,没有给林潇衡回答的机会,“他又没伤害你们,也没伤害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着这个男人?你脑袋是秀逗了吗?”吴双反呛,“他喜不喜欢你,你真的无所谓吗?”
“我们俩的事情,我们自己知道!”程一朵站在林潇衡面前,替他挡住了全部的话。
“行!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是我们干着急瞎操心!”钱美丽一屁股坐下,咕噜咕噜直接喝光了一瓶啤酒。
林潇衡的声音透过话筒响起来。
他唱往后余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荣华也是你。
他唱我爱你,我想去,未知的任何命运。
天半黑,踩过满地心碎,大家陆陆续续回家了。
程一朵跟在林潇衡身后,安静了许久轻轻说,“一直没有告诉你,上学期期末考试,我是年级第十名。
除了实验课,其他的都离第一名好远。
别安慰我哦,我早就知道,世界上很多努力本身就是徒劳的。”
晚风空旷,她维持着敞亮的笑容,把艰难的经过都藏了起来。
忍不住想抱抱她,耳畔想起吴双的话,一下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迎过去的拥抱悬在半空。
程一朵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没有问句,没有悲伤,轻浅地背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黑暗。
“一朵,明天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