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个,吾有两种猜测,”阎雁云坐回桌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大概觉得没有酒带劲,又放下了,“第一,和幽荧一样,天地间还残留着一缕烛照之力,隐藏在某个角落,偶然被你所得——但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万年过去,烛照之力自然保存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何醉:“那么第二?”
阎雁云:“第二……当年仅剩那一缕幽荧之力还存留有神志,它在飞鸟内苏生,却发现烛照已散,唯自己独活,因而心有不甘,开始收集天地间逸散的烛照之力,试图将其复活,这些收集起来的零星碎片被存放在某个地方,偶有一日被你的护法撞见,他刚好和烛照之力契合,将其吸收了。”
何醉忍不住挑起眉尾:“这比第一种还不靠谱,想不到鬼王大人挺会编故事的。”
阎雁云倒也不恼,他将折扇展开又合上:“魔尊以为吾在胡说八道么?吾执掌鬼界,每天经过黄泉渡的亡魂不计其数,带来的消息也不计其数,这大千世界当中,没有人比吾消息更灵通了——魔尊可知,上一任魔尊是何人?”
“上任魔尊?”何醉被问及了知识盲区,“不知道。”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魔界正处在四分五裂的状态,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根本没有魔尊,只有谛妄占山称王,他斩谛妄、笼络魔心,便被奉为新任尊主。
至于上一任魔尊是谁,他觉得与自己无关,因而从没关注过。
“上任魔尊,也是身负神鸟血脉人,”阎雁云道,“吾听过传闻,他一生都执着于收集某样东西,却没人知道这样东西究竟是什么。他死于和修仙者的交战中,为了不被他们得到神鸟血,不惜自爆魔丹而亡,至死也未曾拥有子嗣,幽荧血脉到他这里一度断绝,直至千年之后,你突然出现了。”
何醉皱起眉头。
这就更奇怪了,已经断绝的血脉又重新出现,光凭他自己是不可能办到的。
“所以吾怀疑,他所收集的东西正是烛照之力。魔尊不妨想想,魔界可有么隐蔽又安全的地方,有可能用来存放烛照之力,并且被你的护法接触过。”
这个问题实在难倒了何醉,他思索半天也没能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魔尊可以慢慢想,吾只想告诉魔尊,你的护法吸收了烛照之力,但这份力量是有限的,会随着使用的次数增加而衰减,直到全消耗完。”
何醉听罢陡然一惊——前副人格跟他说过,他每出现一次,修为就会折损一些,不正和鬼王描述相同?
原来副人格那奇怪的修为和力量,竟是烛照之力。
“幽荧神鸟孕育出了身负烛照之力人的子嗣,此子注定将为撼动整个修真界命运人,魔尊切莫忘了替吾告知他,放鬼王阎雁云一条生路。”
何醉瞥他一眼,眼神中透出十足的怀疑:“你特意离开鬼界,千里迢迢来我夜阑峰,就为了跟我说这个?你若真的怕魔界动你,不如先下手为强,直接把可能对你造威胁的力量扼杀在摇篮里,岂不一劳永逸?”
闻人酌错愕地看着他:“尊上!”
“那怎么可以,这珍贵的神鸟血脉怎么能杀?”阎雁云用折扇挡住了半张脸,“裴千鹤修为已废,这世上唯一能助我重塑身体的就只剩下……”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何醉眯起眼来,发出一声“哦”:“果不其然,你还是在惦记着我的血,甚至开始惦记我还未出世的孩子的血。既然你不肯先下手为强,那本尊是不是应该除掉你以绝后患?”
“不可,不可,”阎雁云身体后仰,盯着对方手中还未收回的魔剑,“吾只是想想,又没真的付诸行动,像裴千鹤一样强行从魔尊身上取血,那是小人行径,吾不屑做。只要吾活得够久,跟神鸟一脉打好关系,总能碰上一代心软的神鸟,自愿把血给吾。”
何醉看着他,心说你别叫鬼王,干脆叫“苟王”算了,为了以正当手段得到神鸟血,居然要一直苟着碰运气,也不知需再等千年还是几万年,这等耐心,实属世间罕见。
何醉对鬼王有了新的认知,他终于将魔剑归入鞘中,放在茶桌上,重新给自己添了一盏热茶:“喝完就走吧,若是走得晚了,半路赶上太阳出山,想必会不太好看。”
“魔尊当真冷漠无情,看来吾想从魔尊这里得到血是不可能了,不过无妨,吾等得起,魔尊不肯给,还有小魔尊,小小魔尊……”阎雁云说着饮尽了最后一口茶,“该说的已经说完,吾这便回去了,离天亮倒是还有些时候,二位若想再亲密一番,也是来得及的。”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身形也作青烟散去,阴森的鬼气卷出了寝殿,漫入无边夜『色』中。
何醉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心说自己哪还有心情再跟闻人酌双修,他眼眸低垂,指尖轻轻敲击着茶盏边缘,在内心思考那个可能存放烛照之力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闻人酌生在夜阑峰,他为魔尊以后,也将自己的寝殿建在夜阑峰,小护法始终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除去偶尔楚厌不在时被外派斩杀作『乱』的魔兽,离开夜阑峰的时间其实屈指可数。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很大几率就在夜阑峰上。
想到这里,他忽然执剑起身:“走,随本尊出去转转。”
“现在吗?”闻人酌有些意外,“夜已很深了,外面凉,尊上既然快……那什么了,还是不出去活动比较好。”
何醉本来就心情烦闷,让他这么一说,更加不爽起来,他身为男『性』,能怀孕就已经够离谱了,现在居然还他待在家里备产?
而且这臭崽子,到底从哪里出来?难不他自行剖腹,效仿一下现代医学?
魔尊自觉因这一个崽子已颜面扫地,不想再多聊这个话题半个字,也不听闻人酌的劝阻,抬脚就往屋外走去。
闻人酌只得跟上。
天气已经入秋,白天尚且觉不出冷,一道夜间,便能感到秋风送来的寒意。
何醉拢了一把衣襟,觉得再过些时日又能把狐裘拿出来穿了,他站在殿前向山下眺望,还没考虑好要先去哪里,手中的剑突然开口说话:“你们到底找什么?”
剑格上血红的眼珠正盯着他瞧,何醉垂眼与它对视,想了想道:“说起来,这夜阑峰曾经是你的地盘,你可知道哪里有保存过烛照之力?”
“说了半天烛照之力,那玩意究竟长什么样子?总得给个大致特征吧?”
“我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一人一剑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鄙夷,何醉手腕一翻,将生有眼珠的那一面朝下,让派不上用场的谛妄面“地”思过,不想再理它了。
忽然他心念一动,扭头对闻人酌道:“去把你的狼牵来。”
此时正直夜深人静,魔狼早已睡下了,被主人强行薅醒,它『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四条腿自己绊自己,往地上一栽,就要继续睡倒。
何醉一看这懒惰的狼,顿觉夜阑峰上的宠物都被养得太好了,他这个魔尊还没休息,这些宠物就敢当着他的面呼呼大睡?
他这么想着,伸手便扣住了魔狼的下巴:“我需你帮我做一件事。”
独属于神鸟的气息钻进魔狼灵敏的鼻子,它整条狼顿时“嗷”一声跳了起来,夹住尾巴瑟瑟发抖,再无半分困意。
何醉让闻人酌招出金『色』魔火,递到魔狼跟前:“给我寻找和这个气息相同的东西。”
金『色』魔火能烧尽世间万物,魔狼哪敢靠近,只畏畏缩缩地伸着鼻子闻了闻,又迅速后撤,生怕自己的『毛』被燎着。
它绕着闻人酌转了一圈,东闻闻西嗅嗅,随即发出一声狼嚎,调头就往外跑。
何醉一时不知这狼是真的发现了情况还是单纯想要逃跑,但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有必跟上去看看,遂命令道:“走。”
两人跟着魔狼一路来到了夜阑峰后山——后山荒无人烟,是用来储存晶石的地方,半年前这里的晶石还堆积如山,而今已被小崽子消耗得见了底,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岩石,分外萧索。
魔狼在岩石间走走停停,终于锁定了目标似的,一头扎进一个洞『穴』当中。
何醉并不常来后山,对这里的环境不太熟悉,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么会有个洞『穴』,洞『穴』已快被掉落的碎石掩映住了,他矮身钻进去,却被里面的灰尘呛得咳嗽起来。
“尊上,”闻人酌立即用袖子帮他挡住脸,“不尊上还是别进去了,属下去看看就行。”
洞『穴』之内一片漆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何醉被呛得有些头晕脑胀,忙退了出来,却发觉脚边踢到了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块破碎的骨骼。
应该不是人骨,是兽骨。
这地方……
“你们跑到我的洞『穴』里来干嘛?”魔剑再次出声,“我的宝物全被你们搬空了,你们杀了我,占了我的山,抢走了我多年珍藏,还把我封在剑里,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那些东西本来也不属于你,”何醉冷冷地瞥它一眼,掌中魔气翻涌,迅速将剑身吞噬,“你罪有应得。”
经过魔剑提醒,他倒是想起来了——这里是谛妄的巢『穴』,他刚刚为魔尊时曾进来过,看到里面堆满了从各种地方掳掠来的珍宝法器,以及进食后留下的骨骼残骸,看着就让人犯恶心,所以把清理的任务交给了闻人酌。
现在看来,宝物倒是全搬走了,残骸却没清理干净。
闻人酌看着这满地狼藉,也是眉头紧锁,他自言自语道:“属下明明清理干净了才是……”
何醉不想进去,魔狼却不嫌弃这里脏,它进洞一通『乱』刨,激起的灰尘又将魔尊大人『逼』退数步,远远地退到三丈开外。
终于,不讲究的魔狼满身脏兮兮地回来了,它白『色』的『毛』被染了灰『色』的,眼睛却雪亮,它叼着么东西回到闻人酌面前,冲他直摇尾巴,好像在等待主人的夸奖。
闻人酌伸出手,就见一颗混合着灰尘和狼口水的珠子从魔狼齿间掉出来,落在他掌心。
珠子差不多人眼那么大,依稀能看出是金『色』的,表面却非常暗淡,像是失去了光华的宝石。
就在珠子接触到他皮肤的一刹那,他感觉掌心传来极强的灼痛感,这痛楚极为尖锐,似要将他的神魂烧穿,让他克制不住地闷哼一声,立即缩手,珠子被他甩飞出去,掉在地上,“噗”地冒出了一簇金『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