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沉重的百叶窗推上去。飞船原来像战车一样在广袤的天际滑行,此刻却变成了一个黑乎乎的铁匣子,向下坠落着,只有窗户缝里透进一点亮光。他们从天际坠落,向一个星球坠落。兰塞姆以往的所有经历都不及此时此刻这样深深触动他的心灵。他不明白,自己过去怎么把星球,甚至把地球,看成是生命和现实的岛屿,在一片死寂的真空中漂浮。此刻,他看到星球他在心里管它们叫“地球”只是活生生的天空中的空洞或罅隙是被淘汰、被扔掉的垃圾,沉甸甸的物质,浑浊的空气,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削减了周围的光亮。然而他又想,在太阳系之外,这光亮就消失了。那难道就是真正的空洞,真正的死亡吗?除非……他苦苦地思索着……除非可以看见的亮光也是一个空洞或罅隙,是减少了的另外某种东西。那种东西跟永恒不变的明亮的天空相比,就像天空跟黑暗、沉重的地球相比……
事情的发生并不总是如人所料。兰塞姆到达一个未知的星球时,完全沉浸在一种哲理的思辨中。
7
“睡着了?”狄凡说。“对新的星球已经有点厌倦了?”
“你能看见什么吗?”韦斯顿打断了他的话。
“我没法对付这些遮光板,该死的,”狄凡回答,“我们还是到出入孔那儿去吧。”
兰塞姆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半明半暗中,两位同伴正在他身边一起忙碌。他觉得han冷,身体虽然比在地球上轻了许多,但仍然觉得重得无法忍受。不过,他再次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处境。他产生了某种恐惧,但更多的是好奇。这也许意味着死亡,那么是怎样一个绞刑架呢?他不耐烦地转动脑袋,想从那两人卖力干活的肩膀之间瞥见一点什么。片刻之后,最后一颗螺母被拧松了。他从出入孔往外望去。
不用说,他满眼看到的都是地面圆圆的一片浅粉色,近乎白色。不知是长得很密、非常低矮的植物,还是褶皱很多的花岗岩石,还是土壤。立刻,狄凡黑乎乎的身影把出入孔挡得严严实实,兰塞姆只来得及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是用来对付我,还是索恩,还是两者兼而有之?”他暗自猜想。
“下面是你。”韦斯顿短促地说。
兰塞姆深深吸了口气,手伸向了腰带下面的那把刀。然后,他的脑袋和肩膀钻出洞口,双手摁在了马拉坎德拉的土地上。那种粉红色的东西很柔软,微微有些弹性,如同橡胶一样:显然是植物。兰塞姆随即抬起头来。他看见了一片浅蓝色的天空如果在地球上,应该是一个宜人的冬日早晨的样子远处低矮的地方有一大片层层叠叠、滚滚波动的东西,他以为是云团。就在这时,“快出去!”韦斯顿在后面催促道。他手忙脚乱地爬出来,站直了身。空气han冷,但并不凛冽,他觉得嗓子后面微微有些发涩。他环顾四周,极度渴望一下子把这个新世界尽收眼底,却发现根本不可能。除了色彩,他什么也没看见那些色彩不肯定型,构成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且,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什么也看不见:你只有大致知道有些什么东西时,才能看见它们。他的第一个印象是一个明亮而浅白色的世界是一个孩子用颜料盒绘就的水彩世界。片刻之后,他发现那浅蓝色的条状带是一片水域,或某种类似于水的东西,就在他脚边很近的地方。他们站在一个湖或一条河的岸边。
“好了,好了。”韦斯顿说着,匆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兰塞姆一转头,惊讶地发现就在前面醒目的地方,有一个可以清晰辨认的物体一座小屋,毫无疑问是地球上的房屋形状,不过是用奇怪的材料建成的。
“他们是人,”他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他们建了房屋。”
“是我们建的,”狄凡说,“接着再猜。”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去开小屋门上那把非常普通的挂锁。兰塞姆说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他发现这两个绑架他的人只是返回他们的营地而已。他们的举止行为都在意料之中。他们走进小屋,放下当窗户用的百叶板,嗅了嗅不通风的空气,对上次把小屋弄得这么脏表示吃惊,然后就又出来了。
“我们最好料理一下物资。”韦斯顿说。
兰塞姆很快就发现,他没有什么闲工夫观察环境,也没有机会逃跑。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左右,把食物、衣服和许多不知是什么的包裹从飞船上搬进小屋,工作单调,忙得手脚不停,而且跟那两个绑架者一直保持近距离接触。但他也弄清了一些事情。至少他发现马拉坎德拉是美丽的。他甚至想,他在考虑这件事时,竟然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真是太奇怪了。他那种奇特的想象力使他幻想宇宙间生活着各种离奇怪兽,同时也告诫他,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除了一片荒凉、怪石嶙峋,或者充斥着各种噩梦般的机器,不会有别的东西。现在想来,他也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他还发现,周围至少三面都是蓝色的水域。第四面的视线被他们乘坐的巨型钢球遮挡住了。实际上,小屋不是建在一个半岛尽头就是建在一个岛屿边缘。同时,他还逐渐得出一个结论,这里的水不像地球上的水那样只是因为光线作用才呈蓝色,而是“真正的”蓝色。在柔和的微风中,水的动静令他感到困惑那些波浪似乎不对劲,不自然。首先,在这么小的风里,它们实在太大了,但蹊跷的还不止这个。它们使他想起曾经在海战照片上看见过的,在炮弹重击下冲天而起的巨浪。突然,他明白了:它们形状不对,比例失调,相对于它们的长度来说,高度太高,底部太窄,侧面太陡。他想起了他读过的某位现代诗人的作品,说海浪掀起了“一道道城墙”。
“接着!”狄凡喊道。兰塞姆抓住包裹,扔给了站在小屋门口的韦斯顿。
水域的一边延伸很远他估计有四分之一英里左右,但是这个陌生星球上的透视法仍然令人困惑。另一边就狭窄多了,只有十五英尺左右,似乎伸向一片浅滩旋转的碎浪,发出的声音比地球上的海水更加轻柔、低沉。水冲刷着彼岸微微泛红的白色植物一直延伸到水边水面冒着泡儿,波光粼粼,给人感觉像在沸腾。他忙里偷闲地多瞥了几眼,想看清楚彼岸的某个东西。一个紫色的庞然大物,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座覆盖着欧石南的山丘。而在那片较大水域的另一端,也有一个类似的东西。但是他的视线能越过它的顶部。再过去是许多奇怪的直立着的浅绿色物体,参差不齐,毫无规律,不可能是房屋,而且很细、很陡,也不可能是山丘。这些再过去,又是那种玫瑰色的、云团一样的庞然大物。也许真的是云,但看上去沉重扎实,自从他透过飞船洞孔看到第一眼之后,似乎没有移动过。它看上去像一棵红色的巨型花椰菜的顶部或者是一只巨碗里盛满红色的肥皂泡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