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缓缓移动,但圆盘本身却并没有变大。“快啊!快啊!”兰塞姆低声对飞船说。现在只剩十天了,它看上去很像月亮,而且光芒耀眼,使人无法长久直视。飞船这个小圆球里的空气已经十分糟糕,透着不祥,但是兰塞姆和狄凡换班时,仍然冒险低声交谈了几句。
“我们会成功的,”他们说,“肯定会成功的。”
第八十七天,兰塞姆替换狄凡时,觉得地球有点不对劲儿。这次值班还没结束,他就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地球不再是个真正的圆,它的一边略微鼓起一点,几乎呈梨形。韦斯顿来换班了,他瞥了一眼天窗,就疯狂地按铃把狄凡叫来,并把兰塞姆推到一边,自己坐下驾驶飞船。他的脸色一片死灰。他似乎想对那些仪器做点什么,可是当狄凡走进屋来时,他抬起目光,以一种绝望的姿势耸了耸肩膀。他把脸埋在双手里,把脑袋压在仪表板上。
兰塞姆和狄凡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们把韦斯顿从座位上弄走他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狄凡取代了他的位置。这时兰塞姆才终于明白了地球鼓胀的秘密。现在看得越来越清楚了,圆盘一侧那个类似鼓包的东西,实际上是第二个圆盘,一个看上去几乎跟地球一样大的圆盘。它已经覆盖了大半个地球。这是月球位于他们和地球之间,距离比地球还近二十四万英里。兰塞姆不知道这会给飞船带来什么样的命运。狄凡显然知道。狄凡从来没有显得这样可敬可赞。他的脸像韦斯顿一样煞白,但是眼神清晰,闪烁着一种超自然的亮光。他像一只准备扑食的动物一样伏在仪表板上,牙齿缝里发出轻轻的哨音。
几个小时后,兰塞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现在月球圆盘已经比地球圆盘大了,他慢慢地看出,这两个圆盘的面积都在缩小。飞船不再接近地球,也没有接近月球,它跟它们的距离比半小时之前还要远,怪不得狄凡这样发疯似的鼓捣着那些控制装置。不单单是月球在他们的航线上挡住了他们去地球的道路,而且或许是因为引力离月球太近似乎是危险的,狄凡正在努力避开。明明已经看见港湾,却不得不掉转船头,返回辽阔的大海。兰塞姆抬头看看天文仪。这是第八十八天的早晨。返回地球还有两天,可他们却正离地球越来越远。
“我想,这下我们完蛋了吧?”他低声说。
“大概是吧。”狄凡头也不回地轻声说。不一会儿,韦斯顿稍微好了点,回来站在狄凡身边。兰塞姆没有什么可做的。他现在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死了。这样一想,那种揪心挂肚的痛苦反倒突然消失。死亡近在眼前也好,在地球上过三十多年之后来临也好赫然出现,抓住了他的注意力。他应该做好一些准备。他离开控制室,回到一个向阳的房间,回到静止不动的光里,回到温暖、寂静、轮廓鲜明的阴影里。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睡觉。一定是氧气耗尽的空气使他感到昏昏欲睡。他睡着了。
他醒来时,周围几乎一片漆黑,并有一种持续不断的很响的噪音,他一开始分辨不出是什么。这声音使他想起了什么某种他似乎在前世听见过的东西。一种连绵不绝的鼓点,在靠近他头顶的地方。突然,他的心猛地一跳。
“哦,上帝,”他啜泣道,“哦,上帝啊!是雨。”
他是在地球上。周围的空气污浊、凝重,但他原先那种窒息的感觉消失了。他意识到自己仍然在飞船里。另外两个人害怕飞船会像奥亚撒威胁的那样“解体”,刚一降落就离开了,留下兰塞姆一个人听天由命,这也符合他们的一贯做派。黑暗中,在突然压来的地球引力的重量下,他很难找到出去的路。但他总算找到了。他摸索到出入口,扭身爬了出去,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从飞船外侧降到地面。他在泥泞里一步一滑,尽情享受着那股气息,终于把他已经不习惯的身体重量放到了双脚上。他站在漆黑的暗夜里,站在倾盆大雨里。他张开身上所有的毛孔畅饮着。他以内心全部的渴望呼吸着周围田野的气息是家乡星球的一片土地,野草生长,母牛徜徉,很快他就会遇到一片篱笆和一扇门扉。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身后突然亮起一道强光,刮起一股猛烈的阵风,他知道,飞船已经不复存在。但他并不怎么在意。他看见前面有微弱的灯光,人类的灯光。他想办法走进了一条羊肠小路,又走进一条乡村公路,最后走进一个村庄的马路。一户房门开着,透出灯光。里面传出人声,说的是英语。一股熟悉的气味。他走了进去,不顾那些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向吧台。
“劳驾,来一杯苦啤酒。”兰塞姆说。
【注释】
[1]英国东南海岸的两个城市。译注
22
讲到这里,如果纯粹出于文学的考虑,我的故事就结束了,但是我们应该摘掉面罩,让读者了解一下写这本书的真正的、实际的意图。同时读者也会了解本书是怎么能够成形的。
兰塞姆博士到了这个阶段,读者显然已经发现这不是他的真名很快就放弃了撰写马拉坎德拉词典的想法,甚至彻底放弃了跟世人交流他的故事的想法。他病了几个月,身体恢复后,发现自己心里产生了疑惑,不知道记忆中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他觉得那好像是疾病产生的幻觉,他的那些冒险奇遇似乎大部分都能用精神分析法来解释。他自己也并不十分看重这些事实,因为他早就发现,我们自己星球上动物界和植物界的许多“真实的”东西,如果你开始断定它们都是幻觉,便也会相信就是幻觉。他想,如果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故事半信半疑,世界上的其他人肯定绝对不会相信。他决定管住自己的舌头,如果不是一件非常离奇的巧合,这件事就会这样束之高阁了。
我就是在这时候走进了故事当中。我跟兰塞姆博士认识好几年了,虽然很少见面,但经常通信,交流文学和哲学方面的问题。几个月前,完全是按照惯例,我给他写了封信,现在引用其中相关的一段。信是这样写的:
“我正在研究十二世纪的柏拉图主义者,偶尔发现他们写的拉丁文犹如天书。其中贝纳多思希尔维斯特里斯的文章里有一个词,我特别想听听您的意见‘奥亚斯’(Ojarses)。这个词出现在从天空描绘一个村庄的时候,‘奥亚斯’似乎是某个天体或用我们的话说某个星星的‘智慧象征’或守护神。我请教了大法官(C.J.),他说可能应该是‘乌斯阿克’(Ousiarches)。那样当然可以说得通,但我仍不能完全满意。您是否碰到过类似‘奥亚斯’这样的词?您能够猜测一下它可能属于哪一种语言吗?”
信发出后,我很快得到回音,兰塞姆博士邀请我跟他一起待一个星期。他把他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从那以后,我们俩一直致力于探讨这个秘密,几乎从未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