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脸颊都微微发红,然后发现脸越来越红,直至面红耳赤,这时他不禁对自己,也对史垂克大为光火。他就是受不了这种谈话。自从在学校里上《圣经》课那依然鲜活的惨痛记忆以来,他还从未感觉这么不自在过。他嘟囔着说,史垂克忽略了技术。
“技术!”史垂克分外轻蔑地说,“我谈的可不是技术,年轻人,我说的是主耶稣。技术是空谈是谎话是烟雾弹是富人的把戏。我可是在煤井里,在我女儿的棺材旁,发现的上帝。如果有人认为技术就像救生棉一样,能在那伟大和可怕的审判日保护他们,他们会发现自己错了。留心听我说,审判将要到来,上帝之国将要降临在这里:在此尘世,在此国度。科学的力量是工具。一个不可阻挡的武器,所有国研院的人都知道。为什么科学是无敌的武器呢?”
“因为科学基于观测。”马克提出。
史垂克大叫:“科学是无敌的武器,因为科学握在上帝手中。既是审判的武器,也是拯救的工具。而没有一所教堂能看出我所说的这一点。他们都是盲目的。他们之所以盲目,是因为那些肮脏的破烂玩意儿人本主义、文化、人道主义、自由主义,还有他们的罪恶,或者说是他们自认为的罪恶,其实这自认为的罪恶,乃是真正的罪中最轻者。所以我才变得如此孑然一身:贫穷、衰弱、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却是世上仅存的先知。我知道上帝将掌握力量。所以你看见力量的地方,你就看见了上帝即将降临的迹象。这就是为什么,我加入了共产主义者和唯物主义者的队伍,只要他们的行动会促进上帝的降临,不管什么样的行列我都加入。这些队伍中即便是最弱者,也觉得生活惨痛,因而残酷无情,全心奉献,准备牺牲一切人生的意义,这在有组织的宗教那些令人恶心的伪善话语中是找不到的。”
“这就是说,”马克说,“就当前的业务来看,你和国研院的计划之间的合作是没有界限的?”
“抛下所有合作的想法吧!”史垂克说,“难道黏土和陶器合作吗?还是居鲁士[2]和上帝合作了?国研院的这些人将被上帝所用,我也是。不过是上帝的工具和媒介。但这就和你相关了,年轻人,你无法选择你是被上帝所用,还是不被用。手一触犁,即永无返回之路。没有人能脱离国研院。那些打算回头的人都死于旷野。可问题在于,你是否满足于只做上帝的工具,一旦在上帝手中完成使命就被抛开上帝曾借你审判他人,现在审判要降到你的头上还是你会成为获得上帝遗产的人?这千真万确,你知道的。圣徒们将接管整个地球可能一年内就会获得英国只有圣徒,别无他人。你不知道我们将审判天使吗?”他突然压低了嗓门说:“真正的复活现在就在进行,真正不死的生命,就在此尘世上,你会看到的。”
马克说:“我说,现在已经过了十点二十,我们还是去委员会吧。”
史垂克一言不发,随着马克转身而走,马克既不想沿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也很想知道一件事,于是他开口说:“刚才发生了一件恼人的事情。我的钱包不见了。里面钱不多,只有三镑。但里面还有信件和其他东西,这可麻烦了。我是不是该向什么人反映一下?”
史垂克说:“你可以去找总管家。”
◆◆
委员会开了两个小时的会,由副总监主持。他主持会议既缓慢,又东拉西扯。马克根据他在布莱克顿的经验推断,很快就搞清楚了,国研院的真正工作一定是在别的地方展开的。他也正是这样预料的。他很现实,不会以为自己初来乍到就会进入国研院类似布莱克顿的“进步派”那样的内部小圈子。可他也希望自己不会在这个徒有虚名的委员会里虚度太久。这天上午会议的主要议程就是已经在艾奇斯托开展的工作的详情。显然国研院获得了某种胜利,从而有权推倒街角的小诺曼教堂。“一般反对意见当然已经提交讨论。”威瑟说。马克对建筑没兴趣,他对温德河彼岸就像对妻子一样知之甚少,所以一直心不在焉。直到会议即将结束时,威瑟才谈到了一桩大大耸人听闻的事情。他说,他相信在座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听说了这个让人非常悲痛的消息,(马克暗想:为什么当会议主席的都拿这句话开头呢?)然而他的职责使然,必须要以半官方的方式通报大家。他所说的当然是威廉辛吉斯特惨遭谋杀一事。从会议主席副总监那拐弯抹角又引经据典的描述中,马克大致听出来,清晨四点半,波特小道上,有人发现“暴雪”比尔躺在他的汽车旁,头部遭钝器打击,死亡已数小时。威瑟先生说他斗胆认为,委员会在悲痛之中欣慰地听说国研院的院警在五点前就到达了犯罪现场,本地警方和苏格兰场[3]都允诺通力合作。他还认为,要不是场合不太合适,他本会欢迎通过动议,向哈德卡索小姐表达全体成员必然一致怀有的感谢,可能还要向她祝贺:她领导下的院警和国家的警力合作无间。这是该惨剧中最大的宽慰了,威瑟也指出,这也是未来工作的一个好迹象。此时,会议桌上响起一阵端庄而低缓的掌声。威瑟先生又详尽地谈起了死者。他说,他们都对辛吉斯特决定退出国研院深感遗憾,也完全理解他的动机。死生永诀并不能改变死者生前和几乎所有的国研院同僚之间真诚的关系威瑟说他甚至可以说,死者和所有同僚之间都是这样,无一例外。讣告(用罗利[4]的精妙诗文写就)让威瑟的天赋大有用武之地,他长篇大论地发表演说。最后建议所有人都起立默哀一分钟,以志缅怀威廉辛吉斯特。
他们默哀了,那真是没完没了的一分钟,不知哪里吱吱嘎嘎响,还听得见呼吸声。每张凝重和不苟言笑的面具背后,种种害羞的、海阔天空的想法悄悄钻出来,就像野餐的人走散之后,小鸟和野鼠又溜进了林间空地。每个人都悄悄地给自己打气:自己至少还没有病老,也没有想到死亡。
然后一阵骚动,一阵忙乱,委员会散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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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丁波太太也在场,珍感觉起床和做早上的家务都变得欢快得多了。马克以前也经常来帮手,但他总是有这种看法即便他不说,珍也能感觉出来就是“怎么样都行”,珍是在瞎忙,一个女人屋里屋外忙得大惊小怪,自找麻烦,男人只需要花十分之一的力气就能打理好这个家,马克帮忙干家务是引起他俩吵架的最主要原因之一。而丁波太太却和珍志同道合。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当她俩在厨房坐下来吃早餐时,珍也觉得心情大好。夜里她得出了一个颇为宽心的想法:见过艾恩伍德小姐,“倾诉心事”之后,可能就不会做这种梦了。这一桩事就算过去了。现在马克的新工作让她可以展望种种激动人心的未来。她已经在做美梦了。
丁波太太急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