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结果是,马克在刮胡子时,脸上被狠狠地刮了一道(他眼前马上就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他在和那个位高权重的威瑟谈话时,上唇还沾着一大团药棉)。与此同时,珍出于各种考虑,决定给马克做一份异常精致的早餐(她自己可是一口也吃不下),怒气冲冲的女人,手脚也麻利,但是最后一刻把早餐都打翻在新炉灶上。他俩都坐在桌边,假装看报纸,直到费文思通勋爵抵达。最糟的是,麦格斯太太正巧同时来访。在珍的世界里,麦格斯太太代表着“一周来两次的女人”。二十年前,珍的母亲会喊这个小职员“麦格斯”,而麦格斯太太会喊她“干妈”。但珍和这个她所谓“一周来两次”的女人彼此之间称对方为“麦格斯太太”、“斯塔多克太太”。她俩年龄相仿,以单身汉的眼光来看,服饰也都大同小异。所以并不奇怪:马克向费文思通介绍自己的妻子时,费文思通会和麦格斯太太握手。尽管两人之间如此相似,她俩在一起也只待了几分钟,还并不融洽。
珍借口去购物,立即出了门。她自语道:“我今天可真的受不了麦格斯太太,她太能唠叨。”她也受不了费文思通勋爵,此人笑声既洪亮又做作,嘴巴像鲨鱼,毫无教养。很显然也是个大蠢蛋!马克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珍信不过费文思通的神情,她总是能看出他的诡诈多变。可能他愚弄了马克。马克是那么好骗。他要是不在布莱克顿学院工作就好了!那所学院很可怕。柯里先生和那个大胡子的讨厌老牧师究竟有哪一点让马克看中的?而且,她今天可怎么过,今天晚上,还有明天晚上呢?那之后呢?因为如果男人说他们要出门两个晚上,那就是说,两个晚上是起码的,他们巴不得出门一个星期才好。他们觉得,只要发个电报就把事情摆平了(甚至连长途电话都不愿意打)。
她一定得找点事情做。她甚至考虑了马克的建议,让梅特儿搬来住下。梅特儿是她的大姑子,是马克的孪生姐姐,她对马克这个聪明弟弟的姐弟之爱滔滔不绝。她会大谈马克的健康,马克的衬衫和袜子,言外之意是明白无误的:她感叹珍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才嫁给了马克。不,可不能让梅特儿来。然后她又想去找布里斯艾克先生看病,这位先生自己也是布莱克顿的人,所以可能不会收她的钱。可是当她想到,人家肯定会问她某些问题,而她偏偏要回答这个布里斯艾克先生的问题,去找他也不能考虑。最后,让她自己也吃惊的是,她决定去圣安妮找艾恩伍德小姐。尽管她觉得自己这么做真是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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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只要有人站得够高,能鸟瞰艾奇斯托,就会看见南方远处主干道上一个移动的小点,后来又转向东,更靠近温德河如银带般的河水。还能看见一列火车排出的烟,速度比小点要慢得多。
那个小点就是马克斯塔多克坐的小车,正在开往伯百利的输血办公室,那里是国研院核心人员的临时住所。马克第一眼看到这辆小汽车,就对其大小和式样颇为心仪。车里座位的软垫做工考究,让人感觉即便是吃起来也会很可口。而当费文斯通手握方向盘,臂肘压喇叭,紧咬着烟斗时的样子又是多么有男人味!(马克此时正好受够了女人的气)即便在艾奇斯托的窄巷里,费文思通也是车速惊人,他对其他司机和走路的人只言片语的评价也同样骇人听闻。在驶过平交道口,超越珍的母校(圣伊丽莎白学院)之后,费文斯通就开始秀车技了。车速风驰电掣,别的司机“技术臭到家”,行人和骑马的人“显然是弱智”,没被撞倒的狗和母鸡是“走了狗屎运”,还有一只母鸡真的被轧倒了,即便这是一条相当空旷的道路,这些也川流不息地被掠过。电线杆你追我赶,过桥只是呼啸一声,座座村庄争先恐后地被抛在后面。马克嘴里灌满了风,对费文斯通的车技既着迷又憎恶,坐在车里说“是啊”、“就是”,和“都怪他们不好”之类的话,不时斜眼偷看费文斯通。当然了,他与小题大做的柯里和财务总管太不一样了!他的鼻梁又长又直,紧咬牙关,脸上棱角分明,还有他的服装,无一不说明这是个开大轿车的大汉,要去一个办大事的地方。而他,马克,也将成为这一切中的一份子。有那么一两次,他的心就要跳出嗓子眼了,他怀疑费文斯通的开车技术能不能对得起这速度。“不要把十字路口当回事!”费文斯通叫嚷着,车子一头扎进十字路口最窄的一条出路飞驰。“就是!”马克也高喊着,“没必要对十字路口奉若神明!”费文斯通问:“你也经常开车吗?”马克说:“过去常开。”
若是有人远眺,在艾奇斯托东部或许能看到一缕烟雾,那就是珍斯塔多克坐的火车,正在缓缓向圣安妮村前进。对那些伦敦来的人来说,艾奇斯托站本身就完全像是个终点站。但只要你四下看看,你就会看到在某个月台上停着一列小火车,只有两三节车厢,还有个蒸汽火车头。这种火车哧哧作响,脚踏板下面直喷蒸汽,车厢里的乘客看来也都非亲即故。有时候,没有挂第三节车厢,而是挂上了运马的车厢,站台上有人提着篮子,篮子里放着死兔子或活家禽,有人头戴棕色圆礼帽,脚蹬胶靴。也许还有只小猎狗或牧羊犬,看来也对火车驾轻就熟。珍就沿着这条铁路颠簸摇晃着前行,她俯瞰下去,光秃秃的树枝和缀满红黄树叶的枝条交错,可以一直看到布莱克顿森林内。然后火车穿过路堑,越过布莱克顿营的平交道口,又沿着布瑙公园前进(那栋豪宅只露出了一点),然后就到了第一站:艾顿公爵站。就像停靠沃海姆站、科尔哈代站和福斯通站一样,火车减速,停车时微微一晃,似乎发了个什么信号。然后就听到滚牛奶罐的声音和大皮靴大步走上站台的声音。然后是似乎很漫长的等待。秋日暖阳烤热了车窗的玻璃。小站四周田野和森林的气息飘进车厢,好像铁路和田野浑然一体。每站都有人上下车。脸像苹果般红圆的男人,女人脚穿弹力靴,帽子上还缀着仿真水果,还有学童。珍以前很少注意他们,尽管她理论上是个绝对的民主主义者,但是除了在书刊上,她还没有真正见识过其他阶级的人。火车一站一站地行驶,窗外掠过一些景物,和其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好像人们只要走下火车,抓住这一刻,就能享受无穷的欢乐:干草堆中矗立着一栋房屋,四望是棕色的田野;两匹老马排队站着;小果园的一边晒着洗过的衣服;一只兔子瞪着火车看,眼睛就像两个黑点,耳朵直直竖着,神似一对感叹号。两点一刻她到了圣安妮,这才是这条铁路支线的真正终点,也是所有道路的终点。她走出车站,空气清冷,令人振奋。
尽管火车后半段路一直在咔嚓咔嚓、呼哧呼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