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他最后可能也就习惯你了;但要是你跑去见他,那没准彻底撕破脸皮,就是另一回事了。”科瑟顿了顿,沉思着挖挖鼻孔,又继续说:“咱们私下说说,我觉得这个部门像现在这样混乱不清是不行的。”
马克在布莱克顿身经百战,他明白这情况。科瑟的意思是打算把斯蒂尔弄出这个部门。斯蒂尔在职的时候是很危险,可是他也许会离职。
“我昨天得到的印象是,”马克说,“你和斯蒂尔意气相投得很。”
科瑟说:“这里要注意的是,永远不要和任何人吵架,我自己就讨厌吵架。我能和任何人合得来只要能把工作给做下去。”
“那是当然,”马克说,“对了,如果我们明天去科尔哈代,我想去艾奇斯托,回家过夜。”
马克这个问题可谓一箭多雕。他可以借此知道他是不是直接受命于科瑟。如果科瑟说:“你不能这么做。”他至少也知道了自己的地位如何。如果科瑟说离不了他,那就更好。如果科瑟说他最好去问问副总,那也会让马克清楚他自己的地位。可是科瑟不过说了声“哦”,这让马克疑虑重重,是成员都不需要写请假条,还是马克尚且不算是国研院的一员,他在与否,无关紧要。然后,他俩接着写报告。
那之后他们一直在写报告,所以科瑟和他很迟才去吃晚餐,也没有换装。这让马克感觉惬意极了,晚餐也很可口。尽管他坐在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中间,他却似乎在五分钟内就和每个人打成一片,自然地加入谈话之中。他在学习如何说这些人的行话。
第二天一早,车子离开了艾顿公爵的主路,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驶向科尔哈代所在的狭长山谷,“多美好啊!”马克自言自语。通常马克并不懂欣赏美景,但是珍和他对珍的爱,多少让他的美感有所觉醒。或许是冬日清晨的阳光触动了他,从未有人教过他欣赏阳光之美,所以冬日暖阳反能畅通无碍地直抵他的灵魂。大地和天空明净如洗,棕色的土地看起来美味可口,覆盖在起伏矮山上的青草犹如剪短的马鬃。天空看起来比以往更加高远和澄净。细长的云带(淡蓝的高空中更显其暗灰蓝色),仿佛是纸板上剪出的一样清晰,每丛小灌木都苍郁挺拔,仿佛一把把小毛刷。当车停在科尔哈代,关掉发动机后,幽静中传来白嘴鸦的叫声,似乎是在说:“醒来!醒来!”
“这些鸟叫吵得真该死。”科瑟说,“你带地图了吗?现在……”他立即埋头于工作。
他们在村子里到处走了两个小时,亲眼看到了所有这些他们将摧毁的陋习和老古董。他们见到了所谓桀骜不驯、因循守旧的短工,听他谈了谈天气;他们见到了所谓“混吃等死”的乞丐:那老人蹒跚地走过济贫院的庭院去打满一壶水,年老的“包租人”(更可恶的是,她还养着条老肥狗)和邮差热情地聊天。这让马克感觉他在休假,因为只有在假期中,他才逛过英国的农村。所以他乐在其中。他不能否认,那个所谓守旧的短工,其面孔比科瑟要丰富得多,声音更是无比悦耳。而那个老包租婆和吉莉阿姨真是相似(他上次想起吉莉阿姨是什么时候?老天啊,那可是太久以前了),让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但这些都丝毫不能动摇他在社会学上的判断。即便他不在伯百利工作,并且也毫无野心,他的判断也不会为之所动,他所受的教育确有奇效:他所读所写的,比亲眼所见的更为真实。关于农业短工的统计数据才是本质,至于任何真正的挖渠工、农夫或农场上的孩子,不过是幻影。尽管他自己没注意过,但他在写作时却很不愿意采用诸如“男人”和“女人”这类词。他更爱用“职业团体”、“要素”、“阶级”和“人口”:因为,他和任何神秘主义者一样,自以为是地相信看不见的东西更为真实。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喜欢上这个小村子,下午一点钟,他说服科瑟走进“双钟”饭店时,他甚至说他喜欢这里。他们俩都随身带了三明治,但马克还想喝一品托啤酒。“双钟”饭店里很暖很暗,因为窗子很小。两个短工(当然是既桀骜又守旧那种)坐着,手边放着大陶杯,拿着很厚的三明治狼吞虎咽,还有个短工站在角落里,和地主聊天。
“我不要啤酒,谢谢。”科瑟说,“我们也不想在这儿混太久,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是说,在这么个美好的早晨,尽管这种地方显然荒唐得很,倒也挺有吸引力的。”
“是啊,这是个美好的早晨,有点阳光,对健康很有好处。”
“我说的是这个地方。”
“你说这里?”科瑟说着,环顾四周,说,“我觉得这里恰巧就是我们想铲除的。没有阳光,不通风,我自己也用不着酒精(你去读读米勒报告就知道了),但是如果人非得要什么来刺激下自己,那我也觉得要以更卫生的方式加以管理。”
“我不知道寻找刺激是不是意义所在。”马克看着啤酒说,身边的一切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把酒畅谈的情景大学时代充满欢笑和争论的日子。那时候交个朋友可比现在容易多了。他想知道那伙朋友都怎么样了:凯里、瓦斯登还有丹尼斯顿,丹尼斯顿差一点就取代他自己成了研究员。
“我也保准不知道,”科瑟回答马克的最后一句话,“营养学不是我的专长,这你最好是去问斯托克。”
“我真正说的,不是这个酒吧,而是这整个村庄。”马克说,“当然,你是对的:这种事物应当被铲除。但这村庄也自有其可爱之处。我们要特别留心,在其原址上不管兴建什么,都要在各方面都能超过原址,而不仅仅是高效。”
“哦,你说的是建筑学之类的,”科瑟说,“那也和我的专业几乎不沾边,你知道的。这是威瑟这样的人研究的。你的酒喝完了吗?”
一瞬间,马克觉得这个矮子真是鄙俗至极,同时也对国研院讨厌透了。但他提醒自己,不可能一开始就进入有意思的内部小圈子,以后会有好运的。他还没有破釜沉舟,也许他会把这桩事抛之脑后,过两天就回布莱克顿学院去。但不是现在就走,再住些日子,看看国研院是如何做事的,才是明智之举。
回去的路上,科瑟在艾奇斯托站附近让他下车,回家的路上,马克想他该如何向珍讲述伯百利的事情。如果你认为他要刻意编造谎言,那是误解他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走进公寓,珍疑惑的脸在他眼前浮现,他也想象着他在回答珍的问题,生动描述国研院的种种优点,语气有趣而又沉着。他自己那些想象中的话语逐渐掩盖了他真实的感受。那疑虑重重、手足无措的真实感受反而更让他要在妻子面前大出风头。他几乎不加思索地决定不向珍提起科尔哈代的事情;因为珍对古建筑之类的很珍惜。最后,珍在卷窗帘时,听见门响,她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