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G.柯里
刚看了这封信的头几个字,马克就满心恐惧。他努力给自己宽心。只要解释一下这场误会他马上就要写信发出去解释就肯定会把一切事情都摆平。不可能因为费文斯通勋爵在公共休息室的一句无心之词,就把一个人踢出研究员之列。可他又痛苦地发觉,他在“进步派”里领会过,所谓的“无心之词”,也就是“进步派”里用来“私下里谈定大事”,或“抛下官样文章”的做法,但他拼命压下这个念头。他又想起来可怜的康宁顿也是在很类似的情况下丢掉了工作,但他又对自己说情况是大不一样的,康宁顿是个外人;他则是局内人,甚至比柯里本人还要算局内人。可真是这样吗?如果他不是伯百利的局内人(现在看起来他好像不是的),那费文斯通对他还有信心吗?如果他不得不回布莱克顿,那他还能不能保住原先的地位?他还能回布莱克顿吗?是的,当然可以。他必须立即写一封信去解释他没有辞职,也不会辞去研究员的职位。他在写作室一张桌旁坐下,取出笔。这时,又一个想法让他震骇。如果他写信仅仅说他想继续在布莱克顿干下去,这封信柯里会拿给费文斯通看。费文斯通会告诉威瑟。威瑟因而会认为他不愿在伯百利担任任何职务。啊,随它去吧!他要放下这个短暂的梦想,回去做他的研究员。可是如果连这个也不可能了呢?这整件事情,看来是刻意安排,就是让他骑虎难下因为保留布莱克顿的研究院席位而被伯百利拒之门外,而布莱克顿又认为他要在伯百利工作而不要他那他和珍就要身无分文,凄风苦雨了。即便找工作,费文斯通还会发挥影响力和他作对。对了,费文斯通在哪里呢?
显然,他不得不小心行事。他打铃要了一大杯威士忌。在家里时,他不到十二点从不喝酒,喝也只喝啤酒。可是现在无论如何,他奇怪地感觉浑身发冷。现在麻烦已经火烧眉毛了,可不能再感冒。
马克决定他必须要写一封非常仔细而闪烁其辞的信。他的第一份草稿在他看来还不够晦涩:人家可以拿来证明他已经没有在伯百利谋职的任何想法。他得写得再含糊些。可是,如果太含糊,也没好处。哦,该死,该死,整件事都糟透了。两百镑的入会费,第一周的账单,脑中还不断闪过想象的场面:该如何让珍正确看待这整件事呢?这都在打搅他写信。最后,喝了那大杯威士忌,又抽了一大堆雪茄之后,他写出了这样一封信:
国立联合实验研究院,伯百利
19年,10月21日
我亲爱的柯里:
费文思通肯定是误解我了。我从没有丝毫意向要辞去我的研究员资格,也绝没有这样的想法。实际上,我基本已下定决心不在国研院全职工作,并有望在一两天内返回学院。一来,我对我妻子的健康很担心,目前不想长期在外。其次,尽管此处人人都对我礼貌极其周到,劝我留下,可是他们希望我担任的工作更多是管理和宣传之类,而不是我希望的学术类。所以,若听到有人说我考虑离开艾奇斯托,请不要相信并反驳之。祝你前往剑桥旅途愉快:你进的那个圈子可真了不起啊!
你的
马克G.斯塔多克
附:莱尔德是肯定不行的。他的成绩只有三等,曾经斗胆出的唯一一本书也遭到正规评论家们的耻笑。尤其是此人毫无长才。即便是彻头彻尾的假造之事,你也会经常发现他对此倾心不已。
写完信的轻松感只有一小会儿,一旦信已缄口,怎么度过今天的问题又回来了。他打算回房间坐着;可是上去后发现床单已经剥去,地板上还有个吸尘器。显然,国研院成员们白天是不该待在自己房间的。他走下来,打算去休息室碰碰运气;仆人们正在打扫。他又去看了图书馆,除了两个人在交头接耳外,图书馆里也空无一人。马克一进去,这两人就停下不说,抬头看他,显然是希望他离开。马克只好假装是来拿本书,然后又退了出去。在大厅里,他看见斯蒂尔站在公告牌前和一个尖胡子的人在交谈。两人谁也没有看马克,可是当马克经过时,他们都缄口不言。他游手好闲地走过大厅,假装要去看晴雨表。不管他走到哪里,都听得见开门关门之声,飞快的脚步声,时而还有电话铃响;这都表明这个繁忙的机构生气勃勃,而他却无事可做。他打开前门向外看:雾很浓,且潮湿阴冷。
从某个方面来说,所有的描述都是错误的;语言即便能够描述,也不敢描述时间实际上是怎样流逝的。马克的这一天太漫长了,若要忠实描述,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有时他坐在楼上佣人们最后终于把他的房间给“收拾”完了有时候他走进雾中,有时在公共房间闲逛。那里时时都挤满了人在说话,只消一会儿他就会紧张起来:得尽量不要看起来无事可做,不要既可悲又窘迫。可是突然间,好像要赶去下一场约会似的,人们又匆匆走开了。
午饭后过了一会儿,他在一条过道里遇见了斯通。从昨天上午开始,马克就没有想起过这个人。可现在,看到此人的表情和鬼鬼祟祟的举止,马克意识到此人至少都和他一样感觉不自在。斯通脸上的表情就像马克常见的讨厌鬼或者学校里新来的孩子的样子,也是布莱克顿学院里“局外人”的表情马克最大的恐惧,就莫过于这种表情所代表的含义。因为在他的价值观中,自己变成带这副表情的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他的本能告诉他不要和斯通说话,因为凭经验,他知道和一个没落的人交朋友,甚至有人看到你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有多可怕:你没法让他浮上来,他却会让你沉下去。但马克此时实在渴望有人陪着他,所以不管自己的理性判断,他还是挤出个惨淡的笑容,对斯通说:“喂。”
斯通愣了一下,好像有人和他说话是件吓人的事。“下午好。”他紧张兮兮地说,抬脚欲走。
“如果你不忙,过来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马克说。
“我我是说我不知道我能有多少时间。”斯通说。
“来给我说说这个地方,”马克说,“我觉得这个地方糟透了,可我还没有下定决心,到我房间里来吧。”
“我可一点也不这么想,一点也不,谁说我这么想的。”斯通很快地回答。马克没有回话,因为他看见副总监正在走近。今后几周内,他会发现,在伯百利没有哪条走道或公共房间是副总监在漫长的室内漫步中不曾涉足的。这种漫步不能算是刺探情报,因为威瑟靴子的吱嘎声和他没完没了哼着的那个沉闷调子会让他无处遁形。人们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声音,也常常能远远就看见他,他很高大(要不是驼背,他本是个异常高大的人)。甚至在人群中,人们也常能看见威瑟的脸在远方茫然地盯着自己。但这是马克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