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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分

  盗工甲午后续①三代而下,刑措之风一见于汉孝文之朝,再见于唐太宗之世;除肉刑,纵死囚,仁政近古,犹有下车泣罪之遗。乃后世或訾议之,不知仁民爱物皆自神武不杀之一念中来,非尽属好名之举也。又何必沾沾焉遵亡秦苛暴之律令,方可大畏民志哉?历览古今罹大辟者,惟盗为多。周、秦以还,盗之为患不可胜数,小则胠箧掘藏,大且乱民窃国,张角、黄巢其尤显著者也。夫盗而至于肇乱,则不能不芟夷之,歼戮之,以昭一世炯戒。独是此作奸犯科之徒,本皆吾苍生赤子也。有饥寒之盗,有驱迫之盗,有黠骜之盗,有胁从之盗。妻号儿啼,谁则甘之?刑驱势迫,谁则安之?黠骜之徒,失所则梗教化,因才可效驰驱。胁从之类,受匪诱则为匪,经德化则复为良。《传》曰:"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良非无术以处此也。考《尚书》有"金作赎刑",此既详于《罚锾》篇矣。又曰"省灾肆赦,怙终贼刑",盖民能迁善亦未尝不可宥之三也。秦时有以徒役罚罪人者,九江王英布故骊山之黥徒也,汉时有城旦鬼薪之类,皆以处夫有罪不可赦,而又无金自赎者,则罚作苦工以代之。(各国狱囚或驱以修桥、整路,或令各执一艺。俄则将罪犯载于边境,开疆辟土以实边防。)有益于公而不戕其命,两益之善政也。

  今日海禁大开,华民赴南洋及出洋工作者不可胜数,虽英、美近有禁止华工之例,然如南亚墨利加一大洲,则有墨西哥、巴拉马、秘鲁、古巴、巴西各民主之国,在在需人垦荒辟土,招工之举有加无已。粤东及南洋各埠,业贩卖猪仔者仍复市利其间,驱诱善良远适异域。前者物故,后者继往,官禁虽厉,诱贩自如,为害良民,诚非浅鲜。与其禁之不绝,何如转移而变通之。官为经理,舍良民而谪匪徒,则善者可保生全,而恶者可加惩创也。

  今拟请举同治五年所立英、法招工二十四款,光绪三年所立日斯巴尼亚招工十六款,由总理衙门与各国公使申议,明定妥细章程。自后凡各国不问有约无约之邦,但有招工之役,可先由公使咨会总署(其无约之国亦可请有约之大国公使代达),总署分咨各省。各该省行下各道、府、厅、州、县,将所有谳定各盗案之犯,除下手刃杀事主之一人必须抵偿外,余皆解赴各海口,交外洋招工总理之人点验,装赴外洋。酌定做工年限,每名取回工价银若干两,交还该盗犯家属以为赡养。是则法外施仁,该盗当无不感激甘心者也。夫以中国不胜诛之盗,充外洋群欲招之工,群盗得其生,中国去其害,而贩卖良善懦弱之风,亦不禁而自戢。斯一举而三善备焉。此古圣王分背三苗,诛除四凶,投诸四夷以御魑魅之成法也。《传》曰:"唯仁人放流之","不与同中国",亦即此义也钦!

  [注释]

  ①此篇系十四卷本所增。"甲午后续"系八卷本所加。

  税则自道光二十二年大开海禁,与各国立约通商,洋人各货进口纳税后,即准由华商贩运各地,过关只按估价,每百两加税不得过于五两。维时,当事不知中国税额轻于各国四五倍或七八倍,故立约甚轻也。迨后天下多事,始创榷货抽厘之制,藉资军饷。厘捐最旺时①,岁收二千万。今虽稍减,亦有一千五百万,取于商者甚微,益于国者甚大,较之按亩加赋得失悬殊。无如法久弊生,或因办理不善,或因设卡过多,避重就轻,遂订子税之说。(查初办厘捐时,洋人之货亦在各子口征课,尚无异说。迨咸丰八年十一月中酉重订条约,始定洋货、土货一次纳税,可免各口征收者,每百两征银二两五线,给半税单为凭,无论运往何地,他子口不得再征。其无半税单者,逢关过卡照例纳抽厘。斯乃体恤洋商,恩施格外,较之华人其获利厚矣。)于是洋商获利,华商裹足不前,迫令纳费洋人(论厘捐之轻重,纳报费之多少),托其出名认为己货(如洋人亏空,凡代华商报关之货不能控追,及代华人出名在租界所买之地,亦弄假成真矣),洋商坐收其利。有代华商领子口半税单者,有洋商洋船装运洋药各货者,有代用护照包送无运照之土货者。且同一土货由香港来,则准其报半税,无厘捐;若由粤省来,则不准报子口税,必报厘捐。同一洋货,在洋人手则无厘捐,在华人手则纳厘捐,无异为渊驱鱼,为丛驱爵,不独诪张为幻,流弊日多,且先失保护已民之利权,于国体亦大有关碍也。查香港、澳门无征收厘捐之例,商贾多乐出其途。

  为今之计,不如裁撤厘金,加增关税,其贩运别口者仍纳半税,华洋一律征收。则洋人无所借口,华商不至向隅,似亦收回利权之要道也。或虑西人不允,请俟换约之岁预先叙明,如有不利吾民有碍吾国自主之权者,准其随时自行更变,以豫为日后酌改地步。况据《公法便览》第三章论邦国相交之权及款待外国人民之例,注说甚明。其二节云:"凡遇交涉,异邦客商一切章程均由各国主权自定。"实于公法吻合。彼虽狡悍,亦可以理折之也。

  历考泰西各税额〔十四卷本增:(各国之税无不随时变通:大约本国所必需之物,其税必轻,或免税,以招徕之。夺本国土产之利者,其税必重,所以保本国之利。凡无益于日用之物者,其税必重,以其糜费于无用之地,欲民间恶而绝之。凡物有害于民生,如鸦片之类,不准入口。至于税则随各国自定,而他国不能置议,欲增则增之,欲禁则禁之,以其货为内政而不妨由己订也。)〕,大致以值百取二十,或取四十六十为率,最多则有值百取百者。美国进口货税,值四征三,商虽非之,然不能违抗。亦有全不征税者,盖于轻重之中,各寓自便之计。如洋酒、烟卷等物,外洋征税极重,在国中列肆卖烟酒者,尚需纳规领牌。今中西和约,凡进口之吕宋烟、洋酒只充伙食,概不纳税。(查中国通商章程第二段:凡有金银、外国各等银钱、面、粟、米粉、砂谷、面饼、熟肉、熟菜、牛奶、酥牛油、蜜饯、外国衣服、金银首饰、搀银器、香水、碱、炭、柴薪、外国烛、烟丝、烟叶、酒、家用船用杂物行李、纸张、笔、墨、毡毯、铁刀、外国自用药料、玻璃

  器皿,各物进口皆准免税。)查泰西俱无此例,尤属不公。(日本税关皆用土人。凡船用家用烟、酒等物照例纳税。往时出口税重,进口税轻,出口货少,进口货多,今则反是。凡所需外来之物皆仿西法自行制造,且免税或减税出口,使商务日旺,进款日多。我国无业者众,更宜设法仿行。又查日本来往货物必须尽由海关码头上栈,验税后方可放行,不准另设码头。内地〔十四卷本增:凡租界巡捕房亦归日本人经理,其猎狗、猎枪、猎地仿外国例皆有税纳云。〕各口已无洋船来往,严禁鸦片,不准入口,租界巡捕房、各国书信俱归日人经理云。)今宜重订新章,一律加证。又如中国各种烟、酒、珠玉、古玩等物,本非日用所必需,虽加数倍亦不为过。(查旱烟、水烟、皮丝、净丝、黄条、青条,各种岁销数十万箱,亦可谓巨矣!)而土货出洋者税宜从轻。(最妙莫如出口全行免税,进口则加重,庶己货可以畅行而来货自形壅滞,然恐一时难于办到,则加重入口税、减轻出口税似宜并行者也。)凡我国所有者,轻税以广去路;我国所无者,重税以遏来源。收我权利,富我商民,酌盈剂虚,莫要于此。

  总之,泰西税法,于别国进口之货税恒从重,于本国出口之货税恒从轻(查出口茶虽至粗者每百斤价值十两,亦须纳正半税关秤银三两七钱五分,连所抽厘捐,是值十抽五矣!进口货至贵者,例不过每百抽五,有失利权,大损国体),或全免出口之税。今日本已仿行之矣。其税于国中者烟、酒两项特从其重,他货或免或轻,专以遏别国之利源,广本国之销路,便吾民之日用生计为主。〔十四卷本增:国君须保百姓利权,不为外人所夺,庶免生计日绌。〕其定税之权操诸本国,虽至大之国不能制小国之重轻,虽至小之国不致受大国之挠阻。盖通行之公法使然也。其或某国重收本国某货之税,则本国亦重收某国之税以相抵制;某国轻收本国某货之税,则本国亦轻收某国某货之税以相酬报。此又两国互立之法也。即此而推,因时制变之机权在是矣。

  当日海禁初开,华人不谙商务,一切船只之进出,货物之稽征,皆委洋人经理。京都特设总税务司〔十四卷本增:(前上海英领事麦华陀云:今之赫总税司虽不负中朝之任使,第信之过深,于征税之余,复令经画沿海之灯塔、炮台,赛会事宜亦责其派人总理。在赫德感深知遇,原无挟持之隐、侵蚀之私,而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材可兼人,事难兼任,以赫德勾当杂事则可,以总税司分承他务则不可。何则?赫德不能不死,替人岂必尽如赫德,维持国计者必切深远之虑,斯立长久之规),〕各口海关则设正、副税务司,帮同监督经理榷政。税务司下又有帮办,自头等以至四等,每等皆分正、副。此外更有扦手,皆以西人承充,惟通事及办理汉文之书启、征收税项之书吏始用华人。夫中外通商数十余载,华人亦多精通税则,熟悉约章,与其假手他人、袒护彼族,何若易用华人之为愈乎?或谓:"华人诚实者少,狡猾者多,用之恐滋弊窦"。不知税则既定,中外通行,耳目众多,观瞻所系,非若各省厘卡货税之数彼此不符,虽有奸胥,安能舞弊?

  应请明定章程,择三品以上官员曾任关道熟悉情形者为总税务司。其各口税司、帮办等皆渐易华人,照章办理,庶千万巨款权自我操,不致阴袒西人阴挠税则,不特榷政大有裨益,而于中朝国体所保全者为尤大也。

  [注释]

  ①厘捐——清咸丰三年(1853)始实行的商业税,又名"厘金"或"厘金税",以在水陆交通要道上设关卡征收,因税值为货物的百分之一而名厘捐(百分之一为一厘)。

  厘捐甲午后续①厘卡之设,由于发逆之乱军饷不继,征及毫芒,原属朝廷不得已之举,故议曰:"军务敉平②,即行裁撤。"屈计发、捻肃清垂三十余年,屡经奉旨裁并。无如疆臣总以安置冗员为事,初则藉口于善后,继则借名于海防。广东有海防捐、筹防捐、台炮捐、牙帖捐等名目,上海有落地捐、筹防捐。(上海因有筹防捐,凡华商报关者须照洋关税纳半,所以华商之货概托洋人代报,免抽筹防捐,所谓为丛驱爵耳。)若所抽之数涓滴归公,名实相副,虽损于民而犹利于国。无如厘抽十文,国家不过得其二三,余则半饱私囊,半归浮费,国家何贪此区区之利而纵若辈殃民乎?

  近来内地局、卡林立,往往数十里之遥,其间多至数卡。或谓:"商贾走私,见某处有卡则思偷漏,闻某处有捐则将绕越,此防而彼窜,东堵而西行,以致走漏日多,收据日绌,故不得不多设卡以防之也。"然而,既设卡以防走漏,不得因防走漏而复加捐。今乃过一卡有一卡之费,经一卡抽一卡之厘,此何为乎?

  欲纾商困则宜示限制。凡商贾过冲要之卡,既完厘后即给以凭单,所经分卡一体查验放行,不得重捐。倘前卡未及完厘,准在后卡补完,以示体恤。将无关紧要之卡一律裁撤,既可便民亦可省费焉。所以论者谓,病民之端莫甚于厘卡。然而落地之有捐犹微也,莫患乎不肖委员从中勒索;照章之科罚犹浅也,莫甚于司事、巡役故意为难。此皆积弊之宜除者也。

  迩来趋巧商人多有陋规之献,委员得其费则任意放行,否则必多方挑剔,司事、巡丁更同恶相济,狼狈为奸。商船之过卡者,每月赠以银钱若干,则查舱时便潦草从事,所载货物十成有以二三成完厘者;其有不先纳贿者,则视之如寇仇,待之如奴婢,掯留刁索,无恶不为。

  杨然青云:间尝参究厘金盈虚损益情形,而知其故有五。厘局委员大则太守,小则县令,似不致贪黩致玷官箴。讵知候补人员皆视厘局为利薮,钻营者有之,奔竞者有之,甚至贿赂公行,苞苴迭进,差一到手便以为此乃生财之地,机会不可失也。于是以多报少,百计弥缝,而司事、差役又层层尅扣,其实数上解者大约不过十之三四耳。于库款曾何裨乎?其故一。

  西人传教以来,民教动至龃龉,匪徒又从而煽惑之,往往焚毁教堂,戕害教士,事定后则须赔款,或数千金,或数万金,至芜湖一案,多至十一

  万金。以有限之财,补无穷之累,虽抽厘日盛,其如耗费之过巨何?其故二。

  商务旺则厘金多,商务衰则厘金少,此自然之理也。今中国商务尽为洋人所夺。查光绪十三年,进口货计一垓零二兆二亿六万三千六百六十九两。十四年,计一垓二京四兆七亿八万二千八百九十三两③。十五年,计一垓一京零八亿八万四千三百五十五两。十六年,计一垓二京七兆零九万三千四百八十一两。观乎此可知洋货日盛一日。夫西人货物多入中国一分,即中国商务多为倾轧一分,厘金不能日增,库款不能日裕者,职是故也。其故三。

  自讲求制造以来,需铁甚巨,需煤更繁,即以日本、英吉利、奥斯的亚三国而计,前年售煤至中国计二十六万八千吨,值银二百余万元。余如军械等类为数更多。夫以库款之所入止有此数,而耗之者正无穷,虽欲不绌也得乎?其故四。

  郑州决口而后河患频仍,前后费帑不下数千万金,而又继之以灾荒,如山、陕之大旱,江、浙之淫雨,朝廷蠲免钱粮,拨款赈济,为数颇非小可,且大荒之后十室九空,物力既衰,厘金必减,是亦库款致绌之一端也。其故五。

  有此五故,此所以厘金虽抽,终无裨于库款,何如酌量减免反可惠彼商民。

  寓沪各商贾佥谓害商病民者有十:土产之物逢卡纳税,运之远方甚有税款视成本反巨者,土物不能远流。其害一。

  凡货以速为贵,以鲜为美,凡遇关、卡必须俟其逐件盘查然后放行,过一乡越一城,逢卡三四处者,则盘查之候已将一日,不惟时不速,而且货经其三掀四覆已鲜色全无矣,又将焉售?其害二。

  丝、茶上市,则派扦手多人,如遇行人之有铺盖箱笼者,必饬之停车,翻箱倒箧,行同劫盗。其搜捕情形,有令人不堪者,致行旅为之裹足。其害三。

  分卡棋布星罗,凡有肩挑负贩之流,断断焉必纳税,如有绕越则必指为逃捐,重索苛罚,甚有弃业而他徙者。其害四。

  土货无捐,洋货有捐,有土酒盛于洋玻璃瓶者,即指玻璃瓶为洋货,拟罚。其害五。

  又自行携带手巾一二条为卡丁所执,指为货样先行出卖,预为走私地步,亦拟罚。其害六。

  有渡船搭客,报关之货斤两不符,不但该货被罚,更要全船充公。所以粤东佛山昔年有罢市之事。其害七。

  有随带高丽参一二枝,或零星自用之物,皆以为私,或插赃诬害执以苛罚。其害八。

  菱湖各丝行与捐局议定,凡丝止税出不税入,盖乡人携丝至镇,卖不卖未定,断无先捐之理。有卡中司事,见乡人载丝赴镇,因其老实指为漏税,罚银数元,以后视为利孔,老线客有不允捐纳者,该卡司事持竹片向丝客乱驱,几致身无完肤,事载今年闰月初七日《沪报》。其害九。

  有客自远方返里,携带行李辎重,不知捐例,因被执罚,然倾箱倒箧为匪类所窥,中途被劫。其害十。

  其余无故留难,得贿私纵,因苛罚而致商贾罢市者,不胜枚举。虽饮食日用之微,西人带入中国尚不纳分毫之税,况民间琐屑之物,顾可--一抽厘乎?

  尝闻某处厘卡,凡食物及箕帚无不加捐,虽一二件亦必掯阻,不捐即强携以去。有内地设落地捐局,民间抱布入市,每匹抽厘八文,向章五匹起捐,少则不捐,今则一匹亦捐。有设海防捐者,一巾、一扇、一鞋、一袜亦捐,民皆苦之。试思大商巨贾资本重盈,稍稍捐取尚不致大害,独此肩挑小贩资本能有几何?亦任意苛求,毫无顾忌,或携其物,或取其钱。

  是以鄂抚谭敬帅出示免抽杂厘并定章程数条:一为鲜鱼、鲜虾担④,一为鸡、鸭担,一为鸡蛋、鸭蛋担,一为青菜、葱韭担,一为柴薪、稻草担,一为果品、食物担,一为抱布匹求售者,凡估值五串以内皆准免捐,实为法良意美,拟请各处厘卡均照此行。无论何种琐屑之物,凡值五串以内,一概不准抽厘,则小民受惠良多,而于库款仍无损,盖琐屑物件捐与不捐原与国课无关轻重也。

  更闻不肖司巡,更巧立各色名目剥削商民,如饭食等名色不一而足,无非为营私之计。即与辩论,彼且藉口于定章如是,并非格外索取,是使商民于正项厘捐外又多几许私派。谓商力能不日艰乎?(嗟彼商民,何以堪此!为今之计,尤须严除积弊。除弊之法,首在选诚正委员。示之以赏罚,严之以考成。委员得其人自能严以驭下,而司事、巡丁亦不敢作弊。其有愿充巡丁、司事者,须纳银为质,并觅妥实保人,倘有不法事情,除罚去质银惟保人是问外,即行斥革,严加治罪,庶几罚一儆百,或不至鱼肉乡民也。)总之,厘捐不撤,商务难以振兴,莫若将所有厘卡一律裁撤,并归洋关。鄙见于土货出产之处,加抽落地捐,及至出口时,再抽一洋关税后,则任其所之,绝不再征,以免洋人取巧。(东洋人改造土货出口,西洋人用三联票出口,均为可免厘金之故。)至各处盐务,即就出盐之地编入正赋,谓之盐赋,如田地之有赋税,由州、县官按亩征收。各官及兵勇巡船悉行裁撤,则节省耗费甚巨。

  或仿外洋之例,出售印花,盖税饷,印花大小不一,小者如外洋书信馆之印花,俗呼为公仔头者。凡寄货物,提单、汇票论税之轻重,即粘印花之多少于货物之上,而无巡丁、委员勒索等费。

  方今圣明在上,固已兴利除弊,泽溥苍生,矧兹理财之要图,可不速加整顿以纾吾民之积困乎?

  子潜氏日:厘金之弊罄竹难书。按厘捐之设,原为不得已之举。当夫粤、捻倡乱需款孔殷,国家用以济饷,能使削平大憝⑤、重奠河山者,未始不藉商民之力也。原议军事敉平即行停止,不谓承平已三十年,而局、卡林立未见撤裁。加以各省办理不善,倚势肆法,任意抽收,以致穷乡僻壤搜括无遗,负贩肩挑苛索不免,物价日昂,民生日匮。

  其实资军饷者十之二三,饱私囊者十之七八,是以候补人员百计钻营视为利薮,而大宪亦藉以此项差使调剂属员,几若有其举之莫敢废焉矣。况多设一局即有一局之开销,多立一卡即有一卡之费用,上至总办、委员,下至司事、巡丁,一切薪水、工食,其果取诸厘乎

  仰不取诸厘乎?此中耗费不问可知。

  迩来叠奉谕旨将局、卡删并。在封疆大吏岂不欲仰体皇仁,恤商艰而纾物力,无如军饷所出,若将局、卡悉行裁撤,则各省善后经费何从措置?亦有万不得已之苦衷也。惟是厘捐一日不撤,商困一日不苏。

  欲救此弊,莫如以厘金并入关税,一次抽收。查通商定例,洋货进口,土货出口,每值百两皆抽银五两,为进出口正税。土货转运别口,每百两抽银二两五钱,为复进口半税。洋货转运别口,在三十六个月内给发免单,逾期照完正税。洋商运洋货及入内地购土货,皆每百两抽银二两五钱,为内地半税。乃查泰西各国税额,大抵以值百抽二十四十为多。亦有值百抽百者,更有两国有衅多至值百抽二百者,皆视其事之损益以定税之轻重,从未有值百抽五者。今设一例,华商、洋商一律以值百抽二十为断。凡洋货进口,纳税于海滨之通商正口。土货出口,纳税于第一子口,悉照新章完纳,一征之后任其所之,不复重征。而遂将厘卡概行裁撤,是举从前积弊一扫而清之也。在国家可省无穷之耗,在商民可免到处之征,实于公私两便。

  所虑者,洋商或从中阻挠耳。然洋货纳税后转运别口,在三十六个月外必复完正税。洋商运洋货及入内地购土货,又有内地半税,今以一次完纳,虽若稍重而仍可加诸售价内以取偿于华民。且关税交纳后运入内地无守候验货之劳,无逐卡停留之苦,行运既速,成本亦轻,各国洋商亦未必不从也。⑥

  [注释]

  ①此篇系十四卷本所增写。"甲午后续"是八卷本所加。

  ②敉(mī)平——平定、安定。

  ③亿、兆、京、垓——亿,十万。兆,百万。京,又作"经",千万。垓,当今一亿。

  ④谭敬帅——即谭嗣同之父谭继洵,湖南浏阳人,字敬甫。光绪间官至湖北巡抚。戊戌变法后,坐罪遭裁,忧惧而卒。

  ⑤大憝(duì)——语出(尚书.康诰》"元恶大憝",指大奸恶,恶人之首。

  ⑥从"子潜氏曰:厘金之弊"到"各国洋商亦未必不从也",是《厘捐》的附言。

  捐纳甲午后续①捐纳一途昉于汉之纳粟得官,本衰世之政,而行之于今几视为《终南》捷径,窃以为此必须改革者也。

  何则?官所以维持公道,若私心不绝,则必公道不明。捐纳者仕版未登,债台先筑,势必剥民偿欠、蠹国肥家。其或称饶富、号素封者,而以钱买官,亦复同于垄断,纵使清廉自矢,亦不能取信于人。夫鬻爵卖官乃弊政之尤,此盖古昔权臣乘便营私,借是以窃朝纲而收物望,所谓拜爵公朝、受恩私室也。今之捐纳几同市道,明相授受因无虑此。且捐班中正多奇士,明白世事或胜于科甲之人。今欲一旦骤行废之,天下怀才求仕者,得毋因此而觖望?不知吾正欲使天下之人,人人皆可以为官,天下之士,人人皆可以从政。惟必先废乎此,乃能兴乎彼耳。

  且夫捐纳之中,亦有数等。抱理烦治剧之长而屡试不售,怀御侮折冲之略而资格不符,捐纳不行则其人何以表见?矧与其奔竞权门、夤缘窃爵,孰若输资国帑得遂明扬?此捐纳之实情也。今吾将于数等之中,为取才之方而公之以选举。若存捐纳之一途,则才将以无所鼓励而自废。以废才而授之政,非所以重名器也。官者出与民间办一切公事者也,其人而有能,则人必乐其为官。是官无求于人,而人有求于官。夫至人求而后为官,名器之重则真重矣,其能副乎民望可知也,其能善于从政可知也。以是治民,民必蒙其福。盖其人地与民相近,情与民相亲,必能视民事为己事,而于职自无废弛,民自日征其悦服矣。官民一气,而世或不治者,未之有也。而非先废捐纳不可。

  夫取才者视其法之真伪,以真法取才,则真才出,而伪才去矣。以伪法取才,则伪才进,而真才亡矣。今当振奋之初,事求实效必自官场始。而官尚清廉,必自废捐纳始。官之大患曰贪,捐纳者输资于国而欲取偿于民,求其不贪,安可得乎?夫国家不患有谋利之人,而特患其谋利之不善。盖利赖不兴则民生不遂,民生不遂则国势必衰。则何不令捐官之人转为商贾,作商得财,人皆仰之。作官得财,人皆鄙之。孰得孰失,不待智者而自辨矣。

  中国民殷物阜,世之席丰履厚者最喜于邀爵秩以为荣。捐纳若设,则国家亦有所资。捐纳者当给以虚衔,而不畀以实官,是或一道也。至于豪商大贾、巨室富家,或乐善好施,或急公奉上,亦宜宠之以簪缨,荣之以衣顶,以励庸流,用知劝勉,亦为情理兼尽,惟不可使之身临民事。

  夫捐纳之弊,其害已至于不可问。即使旅进旅退无所短长,而捐纳之例存,则为官失治平之本领,捐纳之例废,则从政得称职之真才。张弛之机,实系乎此。

  盖捐纳既停,则凡人一技之长、一艺之擅皆可以为官,而有志于技艺者无不见其专长独擅,凡一法之善、一事之能皆可以入政,而留心者愈众。孰得而掩其所善、没其所能?如是,又何俟乎捐纳也哉?且天下之才有以鼓励之则无限量,吾将以无限量者收才,才皆入吾夹袋之中,是无才非吾才矣。盖捐纳留则才隘而私,捐纳废则才广而公,必然之势也。

  民既不捐官而为商,宜令民间纠合公司大兴商务。如利薮可兴、办有成效者,国家给以称颂功牌。若生意不前折阅负累者,国家许其报穷免究。如此而商务不振者未之有也。今华商之善贾,虽西人亦自愧弗如。捐纳一废,则善攻心计之流皆转而为斗智投时之举,而国家之阴受其利者多矣。

  且夫人之所重惟利与名,使为贾者不得为官,则人或以商务为浊流而鄙夷不屑,乃为官者正不嫌其为贾,则人将以商务为正路而黾勉以图。商贾中如有品行刚方、行事中节者,人必举以为议员以办公事,是求利中不失其求名之望,求名中可遂其求利之心。况官由众举而来,磊落光明,此捐纳者之婢膝奴颜声价百倍矣。

  故捐纳行虽欲求好官决不能得,捐纳废虽不欲求官,而官将辞之不得矣。且也捐纳废而后好官出,好官出而后公道明,公道明而后民志畅,民志畅而后国运昌。我国

  家宜知所务矣。

  [注释]

  ①此篇是十四卷本所增。"甲午后续"是八卷本所加。

  停漕①三代以上有贡道而无漕运,《禹贡》纳秷、纳秸、纳粟米不出五百里外。春秋之世,未闻转侯国之粟以赡王畿。秦攻匈奴,飞刍挽粟②,率三十钟致一石。武帝灭朝鲜,转运甚远,率十余钟致一石。此漕务因军务而起也。初未闻官俸民食概仰给于遐方也。古之良法,一州之米即以供一州之食,求转输于数千里之外,迂矣!唐初漕运,岁不过二十万石,藉以养兵。元行海运,无甚劳费。明永乐九年,会通河成,遂废海而用河,劳民伤财几竭天下之全力。

  国朝仍沿明制,二百四十余年帑项之耗耗于漕与河者不可数计。其设官也,有漕督,有中军副将以下各弁,有漕标兵,有各省督粮道,有仓场总督,有坐粮厅,有巡漕御史,有卫守备四十人,千总六十人,运丁数万,运河官、闸官四十一人,闸夫数千。其给漕费也,运丁各授屯田使耕,每船给四千亩,少亦数百亩。其船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十年拆造,皆给例价。头舵水手有工食,家口有月粮,运丁有行粮诸费。凡运米百石,例给耗米五石,银十两,以不敷用,州县给以兑费,积渐至七八百两。民力竭矣。各衙有千总领运,漕督又岁委帮押官,分为一人押重,一人押空。每省有粮道督押,又别委丞倅为总运。沿途有地方官催趱③。又有漕委、河委、督抚委,自瓜州抵淀津不下数百员。员越多费越广。一总运费二三万金,一重运费二三千金。一空运,一催趱,费皆逾千金。至淮安盘粮,则有漕督之弁兵;通州上仓,则有仓督之经纪。加以黄河口额设官驳船,山东、直隶、通州、武清皆有之,合算不下三千艘。以及浚河建闸、筑坝。通盘筹算,非四十金不能运米一石入京仓。此漕运所以为无底之壑也。

  究之南人食米,北人食麦,定于天亦定于地也。米至京仓,岂能尽归实用哉?查京仓支用以甲米为大宗,官俸仅十之一。八旗兵丁不惯食米,往往由牛录章京领米易钱,折给兵丁,转买杂粮。约南米一石仅合银一两有奇,官俸亦然,四品以上尚多赴领,其余领票转卖于米铺,石亦一两有奇。夫南漕自催科征调,督运验收,经时五六月,行路数千里,竭万姓无数之脂膏,聚吏胥无数之蟊贼,耗国家无数之开销,险阻艰难,仅而得达京仓,每石之值约需四十两,或二十两,或十八两不等。而及其归宿,乃为每石易银一两之用。此实绝大漏卮,徒以冗官蠹吏所中饱。相沿不改,此真可为长太息者也。

  推原其故,朝廷深思远虑,以为岁无南漕二百万石流通,则一切杂粮必牵掣而骤贵,兵民必有受其饥者,故不惜繁费而为此。然自轮舶畅行以后,商米北来源源不绝,利之所在,人争趋之。市中有米局,官中有米局,则少米之患在今时可以无虑。

  应请通饬各省改征折色④,其耗费一概带征,并归藩库起解。至旗丁京官应领棒米,或援照成案每石折银一两四钱,或按照市所得之数,国家无毫厘之损,闾阎节赍送之资⑤,而一切漕河之工程,海运之经费,漕督粮道以下之员弁、兵丁,仓场侍郎、监督粮厅以下之胥吏、差役,皆可一律裁汰蠲除。是国家开销岁省奚啻千万,而反多数百万盈羡,官兵两项所领实银且较增于从前领票转卖之值。公私两途一举而均得大利,有益于国,无损于民,亦何惮而不为哉!

  即使虑及岁饥乏食,则每年提出盈余银数十万两,在津兑买南米,存储通仓,新陈互易,以为有备无患之计。其事亦轻而易举。如虑海疆有事,外人得以持其短长,恐将来官商两病,殆有甚焉,盖名为官米,则敌船可以捕拿,名为商米,虽仇国亦不能阻截。公法具在,有例可援。况米石可不在接济之列,是可不必多方顾虑也。

  夫运漕之法,惟期事速费省,今漕河既塞,铁路未兴,惟待海运以济京师,或以海氛不靖,运道不无阻绝之忧,议以陆运为代。然劳费百倍,且所雇粮车时有沿途载逃之患,非计之得也。或曰:"海运行之数十年有效,盍仍旧贯。"不知一行海运不特多出运费,且上仓运沪,一交涉于官吏之手,耗折百端。虽简于河运,而所费仍复不资,约需二千数百万两,两湖、江、安尤巨。虽所耗在民者多,而国家所损亦不下千万。乃其归宿,石米易银一两。何苦令万家膏血掷之虚牝耶⑥!

  当今筹款万难之际,理财者何惜一举手之劳,改为折成库银,汇交户部耶?惟折银价值,宜随时划一,不得加多勒索,以致困民,方为尽善。惟当轴者所为鳃鳃焉顾虑者,岂以漕务人员、夫役无所仰食,难免滋事,故不敢发此难端欤?不知此实无足虑也。将来铁路既成,前途开辟,如开矿、垦土、筑路,地利迭兴,需人甚众,又何虑难以安置耶?且拔大疽者,不顾小痛。以或然之虑,废经国之方,岂智也哉!况〔八卷本增:漕运废,则淮安农田不致因蓄水济运之故,乏水插秧,有"不荒于天而荒于人"之叹(淮安农田五月初栽秧,取水悉资运河,故江、安粮船例于二月过淮,四月过竣。如迟至六月过竣,漕督饬属闭闸蓄水,济漕上驶,淮地插秧无水顿成荒年)〕乎,其虑之可保绝无也。

  今河道北徙,漕运不复,海运亦非善策。惟折色纳官,实为利国便民。观前中允冯桂芬所著《折南漕议》,查咸丰十一年奏奉谕旨,裁撤河督、河道并文武各官一百五十余员,汰除老弱弁兵。今河运未复已四十余年,与昔年南河各缺虚费饷需情事相同,而今时库藏支绌倍难于昔⑦。其为应裁已无疑义〔八卷本增:矣〕,吾望当轴者尚亟亟焉以行之哉!

  [注释]

  ①此篇系十四卷本所增。

  ②飞刍挽粟——语出《汉书.主父偃传》,意为飞速运送粮草。

  ③催趱(zǎn)——催赶,督促。

  ④折色——与"本色"相对,旧时赋税中原定征收的实物,而改征它物或货币的,称"折色",清代专指银两。

  ⑤赍(lài)——赠送。

  ⑥虚牝(pìn)——溪谷、山谷、山沟。

  ⑦支绌(chù)——又作"支诎",经费不足,不够支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