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第一日上午,三位记忆选手轮流挑战黎砚池。温文君子的青芜社长下手快、准、狠,即使是在这样平常的对决,即使面对同僚、好友,也没有放水,而是始终保持最佳状态完成了三场高强度的比赛。
三战全胜。
“我不服,栾青锦这么牛皮的吗?数据只比黎帅差一点点啊!如果再比一次就说不准了!”齐韬震惊地看着周汲月做出来的数据分析图,那上面栾青锦的还原精细度、正确率、记忆效率等各项数据都十分亮眼。
齐韬摸不着头脑:“既然栾某某这么厉害,以前为啥不参加脑力锦标赛?别说在国内了,国际赛上也查无此人啊,你难道是自学的,或是从地缝里冒出来的?”
栾青锦十指并拢,懒散地倚着沙发,此时抬起一根手指轻微地冲他摇了摇,居然连话都懒得说。齐韬气得七窍生烟:“等会儿我跟你比!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就给人脸色看了,早知道上次就该避开黎帅让你多吃点亏!”
“嗯?”黎砚池听出不对,翘了翘唇角。
完了,黎帅这样笑,肯定是有人要倒大霉了,谁知道这次居然是对着他笑!齐韬哭丧着脸,决定主动承认:“上次我和嘉轩几个,看栾青锦不顺眼,就想派点人找他麻烦,谁知道社长你和他一起……”所以就害得你轻度脑震荡,缺席第一场比赛了。
黎砚池眯眼,瞧见旁边的于芷芊别过脸、神色颇为不自然,料想她也有份,于是无奈地轻轻摇头。青芜社几位成员家里非富即贵,平日里娇纵惯了的少爷小姐,不过是被人家拒绝了同乘一辆车居然干出这种事情来,幸好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他眸光在栾青锦头顶柔软的发旋上停留了一霎,想起那日被带着手抓上去的轻细触感,不禁动作极细微地舔了舔唇。但齐韬一直战战兢兢地盯了他很久,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跳起来,目瞪口呆:“天呐,黎帅,你居然是真心在笑,不是职业假笑?”
“贫嘴。”黎砚池重重地赏了他一脑瓜,看起来似乎力度之大能开瓢,但齐韬却知道,他动手实在是温柔的很,于是也知趣地换了话题:“听说栾青锦
是念神的本科学弟?剑桥三一的学子,那很厉害啊,为啥会想到来参加脑力竞技呢?”
他又补充道:“哎还有啊,你是英籍华裔吗?还是就在国内出生的?还有你手腕上一直挂着的十字架,这个和宗教有关吗?你难道信宗教?”
栾青锦被他再三追问,终于肯抬眸赏他一眼,冷如山石的眸光在齐韬脸上一转,然后就没有下文了。眼看着齐韬似乎气得要冒烟喷火了,周汲月终于看不下去,打圆场道:“青锦是国内出生的,否则也不能代表中国队参赛啊!然后这个十字架是以前有人送给他的,他自己不信教。”
“好了”,周汲月敲敲桌子,发布命令,“休息闲谈时间结束,下面你们自由练习,我来帮许清荻看看综合题。”
许清荻点了一道颇有难度的图像记忆题:“如果要记忆大量碎片的话,用汉字偏旁部首的锁链法记忆可不容易。”
题目将两百四十幅国际象棋的棋谱每幅都分割为不均等的六部分,将碎片拆散后随机提取其中四张,要求给出四张碎片分别来自哪一幅棋谱。题目套路是老生常谈的碎片记忆问题,但难度可不小,棋谱不比名画之类的,有效信息点会有重叠反复。
周汲月抓着鼠标,拖动进度条:“确实不好操作,碎片数量太多,用锁链法很麻烦,记忆的载体不够用了。”她俯身靠近椅背,鬓发在许清荻脸颊掠过,带起一阵清冽的风,若有所思,“类似于这种碎片记忆的,必须换一种方法。”
许清荻一筹莫展,那要怎么做呢?他挠挠头,然而臂弯却不小心蹭到了周汲月的脸颊,所触是惊人的柔软,如同春水微漾开。
他心一荡,强自维持镇定:“干脆就直接强行按照数字编号记忆好了,譬如这题,就是先用瞬时记忆,记下两百四十幅画的整体,并且在脑海中按数字编号排列好。”
“那先试试”,周汲月沉吟,凑过去按下计时器,忽然有些怪异地挑起一边的细眉,“过来做题啊,你要挪到哪里去?”
许清荻僵硬地倾着半边身子,极力避免同她有半点接触,一边内心天人交战。他现在和周汲月相处,
总会不受控制的心绪纷乱,可是此刻又是集训的关键时期,紊乱的情绪会极大地影响训练效率。
他清凌凌地打了个冷颤,那就只能先避开了。
“念念姐,你到那边去”,许清荻尽量语调平和地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他垂下眼帘,没有看她,语调坚决。周汲月莫名其妙有些动气,眼底的锋芒飞速分割成冰棱:“好。”
尽管室内空调二十四小时都在运转,呼呼吹着冷气,使得他们得以避开炎炎夏日的灼热,但所有人结束了半天的艰苦训练,坐到餐桌边,还是都没什么胃口。
“瞧瞧这什么菜!苦瓜,茄子,秋葵!一点油水也没有,这是要我的命啊!”齐韬第一个跳出来哀叹,满头黑线,“营养师呢,这就是三位营养专家为国家队员设计的健康营养餐?”
周汲月嘴角剧烈地抽搐几下:“天气热,易上火,不适合吃大鱼大肉。”
“这些菜美容养颜”,于芷芊很快找到自我安慰的好方法,一边调侃,“齐韬可真事儿逼!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下,要我说,你端着饭坐到黎帅对面不就行了?黎帅那么秀色可餐,这你总能吃下了吧?”
齐韬颇以为然,高高兴兴地端好饭盘坐过去,握起勺子,看一下黎砚池,吃一口饭,再看一下,夹一筷子菜:“有道理啊,黎帅长得这么好看,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菜难吃了!”
黎砚池轻咳,唇边的笑容险些挂不住,这两位同僚未免也太过顽劣,口无遮拦:“这菜确实很让人没有食欲,但是……”
许清荻眼疾手快地塞给他一面镜子:“别‘但是’了,非酋你看看自己吧,凑合着吃。”
黎砚池终于忍无可忍,终结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耍宝斗嘴:“所以念神,未来的饭菜都是这样吗?能否和营养师商量一下,我们自己点菜?”
许清荻立刻不失时机地补充:“对啊,倒不是说不能接受苦瓜这类的怪菜,只是我们L市人习惯喝汤,这一餐没有汤简直闷得慌。”
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手指拨弄着调羹边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唉,这里空气也干燥,气候又过于炙热,我昨晚也
没睡好,都要水土不服了。”
他偷偷瞥一眼周汲月,看见意中人正撑着下颌若有所思,于是十分刻意地清清嗓子,着重强调道:“水土不服真的太难过啦,你们有人症状一样的吗?”
周汲月不为所动,齐韬却已经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搂住他肩膀,瞬间找到知音:“你也水土不服失眠啊!我昨天一整晚都干瞪着眼,实在睡不着只好去找黎帅,让他给我讲个晚安故事。”
栾青锦眼睫微微一抖,如同飞鸟掠过水面时翅尖点开的涟漪,许清荻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早就诧异地叫出声:“晚安故事?齐韬你是三岁宝宝吗,急着找妈妈?”
齐韬不忿:“黎帅的声音温和如水,很治愈啊,深夜催眠一把好手,居家旅行必备良品!”他侧身抱住黎砚池胳膊,晃了几下,“黎帅未来的孩子肯定特别有福,每晚睡得香香,伴着好梦入眠。”
黎砚池笑笑,似乎放错了重点:“我未来不会有孩子啊。”
“为什么?”一直缄默的栾青锦忽然有些突兀地追问。
黎砚池没看他,只微微摇头:“没什么。”
许清荻狐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不停地打转,仿佛是个不肯休息的陀螺:“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饭桌上众人这么热热闹闹地一顿争吵,再加上饭菜着实不合口味,许清荻动了几筷子就意兴阑珊,一直饿着肚子惦记晚上要溜出去吃好吃的。他行动不便,又不敢招摇过市地点外卖,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怂恿黎砚池带他一起去。
黎砚池微笑,指着栾青锦:“我可做不了主,你得问他。”他看起来客客气气,实际上正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甩掉许清荻这块牛皮糖,于是对着栾青锦拐了拐手指尖。
“你也去?”栾青锦接收到他的信号,眼尾一抬。
他面无表情,连一丝一毫眉梢挪动的轨迹都没有显现,许清荻却莫名地读出“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识,不要去做电灯泡”这类的话。他一抖,想要放弃,却又对外面的美食念念不忘,勉强道:“要不你们扶我过去就行,然后自由行动?”
黎砚池沉吟不决,眸光扫到不远处翩然掠过的一片衣角,倏地亮起
:“念神,这边!你带许清荻出去吃东西吧。”
“不要”,眼看着周汲月已经被惊动往这边走,许清荻一敲拐杖,急急地摆手否决,“那还是算了算了,我就忍忍吧,饿一点也没关系的。”
黎砚池不理会他的胡搅蛮缠,只是冲周汲月微微一欠身:“念神,领队应该负责照顾队员的身心健康,许清荻的晚饭就交给你了。”
许清荻如遭雷击,身形僵硬地被钉在原地,目送着一双背影离去。太不讲义气了吧黎非酋,他明明坦白过,自己这段时间要竭力避开念念姐的,怎么黎非酋一见到那个栾青锦就忘了兄弟?
见色忘义的人,真靠不住!许清荻却忘记了他以前为了追周汲月,是怎么三番五次坑过黎砚池的。
周汲月抱着手臂旁观,似乎在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的精彩变脸,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就走吧,吃湘菜?”
许清荻赶紧点头,眼神乱飘就是不看她,仿佛自己在cosplay一根平行移动的人形木棍,果断拒绝了她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艰难往外走。周汲月叹息,也没有勉强,若即若离地尾随在他身后半米,准备如果他跌倒,就第一时间抢上去相扶。
这样亦步亦趋地走路真是费劲。她忽然想到,也许八年前在烟火晚会的人潮汹涌中,素不相识的许清荻怕她跌倒,就是这样跟着她、护着她、将她与人群的冲撞隔离开。
心忽而异常柔软起来,仿佛是一摊棉花糖,原本是绵绵甜意,却又很快品出些苦涩来。
周汲月侧身看去,斜日夕照,合璧的暮云在少年的脸颊处倏然分开,便有熠熠霞光瞬间洞彻而下。许清荻原本就生得白净,这些日子因为内心煎熬、身体伤痛,更是脸色苍白,在晚霞的光芒中近乎于透明,仿佛是一触即散的袅袅雾气。
“怎么?”许清荻诧异地转头。
周汲月这才恍然惊觉,她微微失神中,不自觉地将摘下自己的帽子,歪扣在少年头上,缎蓝礼帽的宽檐阻住了炫目的日光,帽子下面的脸晕开流金似的飞扬神采。
“没什么”。她摇头。只是忽然感觉,方才这一瞬你似乎要融化在日光下,彻底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