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弹幕道:“刺槐糖简直是童年的回忆啊,已经八九年没见过,似乎停产了!”
许清荻笑笑:“我在刺槐糖停产前的最后一年开始喜欢她,到现在也很久了。”他忽而正色,做了一个捧心的姿态,“你们现在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等我追到了她,你们就得排第二了。”
弹幕原本一片失恋的愁云惨淡氛围,现在忽然活跃起来,感动、大笑、祝福兼而有之,许清荻拣了几条在说吉利话的弹幕念了念,就无声无息地退出了直播间。
周汲月看完了整个后半场直播,直到屏幕整个陷入黑暗,她才按着额头、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心绪复杂难明,有如一口熬着情绪五味汤汁的锅忽然翻倒,锐意的酸涩一下子全涌出来,盖过了其余的全部情感。
先前听黎砚池以旁观者的身份讲述这个故事,黎帅本身是温润如玉的人,叙事也轻描淡写地草草带过,加上这故事横亘了八年多时光,实在太长,听起来竟失去了那种无妄厚重的震撼力量。
可是如今亲眼目睹许清荻提起,尽管只寥寥几句,却像是一根线缠在心尖上又勒紧,极度迫人。许清荻捏着刺槐糖的眼神,有如迎着日光、举着刀刃,试图舔舐刀尖上的蜜糖,动荡而深邃,不安而笃定,眸光流转间,便无声淌过了八年的等待。
——她曾对黎砚池说,因为并不正式的一次见面而动心如此,也只是许清荻单方面的事,与她无关。可是这情绪发酵了十几天,她才猛然醒悟,她也并非无动于衷。
感情啊,可真磨人,先动心的苦熬为难,到现在仍不曾爱的也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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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日,周汲月抽空去看望了曾语儿。
流鲸社出资为曾语儿在当地租了住房,请了专业复健医生每日陪同,严格执行复健训练计划。周汲月看到他的时候,曾语儿气色尚好,正满头大汗地吊起胳膊,瘫坐在地上歇息。
“念神,你来了!”曾语儿咧嘴一笑,满头黄毛拱来拱去,“医生说我这段时间长势喜人,再过四十天去比赛,应该问题不大了。”
周汲月长舒一口气:“那就提前恭喜了。”虽然比赛风云变幻十分莫测,即使是双手完好如故的魔方选手,也可能突发意外减缓速度、略输一筹,但曾语儿此刻两眼放光,满脸盈笑,让她实在不忍心再泼冷水。
谁知曾语儿却先提了出来,他倒是看得通透:“我觉得吧,自己最后很可能是真的比不过高思远了,毕竟他本来就不比我差太多,这
两个月肯定也在苦练——但是我总得试一试。”
曾语儿垮下脸,圆滚滚的胖手松松地捏起一个相框,那是以前他与姜偌的合照,搂着肩、挨着头,同样的年少意气、神采飞扬。他手指痉挛着从相片上姜偌的脸侧掠过,叹气:“姜神棍那时候听说我要做复健,还有机会站在赛场上,他那么高兴,我可不想让他失望。”
周汲月无言以对,沉默良久,才涩声道:“你也别太勉强了,比起姜偌高不高兴,还是你未来的职业生涯更重要。不能求之过速,反而让双手落下难愈旧伤。”
“我明白的”,曾语儿摇头笑,“可是这是我目前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周汲月紧接着拣了几样比赛中的趣事讲讲,试图让曾语儿也能身临其境地体会到比赛气氛。但后者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反而眉头越来越拧,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念神,小绫儿她……”
前几天周汲月致电,轻描淡写地说将路昭绫从流鲸除名了。今日的谈话中,他按捺了很久,一直想佯装若无其事地将这一页翻过,可是最终还是没按捺住:“她为什么要对流鲸做这样的事呢?以前大家像亲人一样每天在一起,处得那么好,这难道都是假的?”
面对他痛心的质问,周汲月只有沉默,曾语儿却步步紧逼:“老大对她可是情真意切,没有半分虚假啊,还有我这个手伤,不就是因为怕她车祸,奋不顾身地把她拉回来……”
他咬牙切齿:“唉,唉,唉!我觉得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其实她也是有根由的,也是个无法挣脱的可怜人”,周汲月顿了一顿,居然为路昭绫开脱,“一切都是因为旧怨,她也是身不由己被迁怒的可怜人。”
曾语儿从鼻腔发出重重的哼声,显然不能信服她的说法,有苦衷有情由就能犯下这等差点毁了整个流鲸的弥天大错吗?他心里难过,不愿多停留在这个话题上,转而八卦兮兮地问:“哎,念神,据说你和许清荻是一对?真的假的?许清荻这小子下手也太快了,简直光速啊!”
周汲月黑线,大胖子心情倒是恢复得快:“当然是假的,我才认识许清荻多久,你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块儿吗?”
曾语儿扬眉,抬高语调:“就是因为在一块,才觉得你们之间有问题啊!”
“我之前就觉得许清荻不对劲”,曾语儿摸着下巴,“念神可能没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他给你挑葱花,这动作就很暧昧了,后来我讽刺他,他又狠狠地瞪我
,显然是不愿意破坏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然后还有前段时间他开得直播,还有……”曾语儿扒拉着指头说出来一堆,恍然大悟,“哦,我发现了,这些互动都是许清荻单方面发起的,所以许清荻是暗恋你啊!”
周汲月面无表情地一掌盖上他的胖脸:“你还是乖乖做你的康复训练吧,别成天胡思乱想,琢磨各种八卦。”
曾语儿嘿嘿傻笑,被她轻轻一拍肩,清冷的声音忽然低柔下来,宛如风簌簌地吹衣:“祝你好运,国际赛见。”
国家队选拔赛结束后的第二十二天,国家队集训如期展开,在D市一处被包场的酒店中进行半封闭式训练。青芜社一行人到得最早,齐韬一路高谈阔论,凑到周汲月面前唱了个喏,笑嘻嘻地打招呼:“领队好!许清荻同学好!”
许清荻拄着拐杖艰难站起,竖起一只胳膊冲他挥了挥:“呦,小齐别来无恙?”
齐韬自从见过上次开幕式上许清荻的表现后,对他刮目相看,再也不复先前的蔑视嘲讽,这时笑着冲他点头:“那是,瞧你的腿伤大概也快好了?”
许清荻点头,单脚蹦着,微微趔趄地往前台走,他因为背着一个巨大的黑金旅行包,身形略微有些垮,而周汲月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正低头玩手机。
齐韬看出些不对劲:“许清荻腿脚不方便,怎么还一人背那么重的东西啊?念神和他一向焦不离孟,怎么不上去搭把手啊?”
“你能做个善良的人吗?”他的同僚于芷芊顿时不乐意了,“念神可是个女孩子,叫她来提行李?”
“嘿,你这人”,齐韬微感无语,“许清荻不还是你男神吗?”
“现在不是了”,于芷芊盯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摇头,“我现在的男神是燃灯社的栾青锦。”
她伸手作捧心状,满脸迷醉:“栾青锦简直太好看了,他那张高冷冰山面瘫脸简直一千度无死角,眼睛就像暗夜生光的琥珀一样剔透,鼻尖像白鹤的翅尖一样清亮,嘴唇像初夏被露水打湿的红润小樱桃……总之他太好看了,我想嫁!”
“……你看黎帅”,感觉到身侧的气温越来越低,齐韬浑身僵硬地一捅于芷芊。
于芷芊捂着嘴,战战兢兢地挪动身子转过去,社长还是在笑,只是那笑看起来有种缓入骨髓的渗人,流露出“你今天加练两小时”的意味。
她跳着脚大叫:“社长我错了!社长我再也不敢了!”
众人嬉闹中安顿好行李,一股脑涌进会议室,由周汲月宣布这些日子的集
训时间安排。因为并非全封闭训练,每天五点钟之后所有人都能离开酒店,外出活动,周汲月特别强调,出行一定要做好伪装掩护,被热情粉丝认出追击三条街事小,暴露集训酒店地址三番五次训练时间受扰可就要命了。
“嘿,何止追出三条街!以前有疯魔的女粉丝追黎帅,甩开高跟鞋拔腿就追,追了整整两公里啊!”齐韬两眼放光,开始八卦,“虽然黎帅练过武术,可是他又不能对人家妹子动手,说时迟那时快,我们正准备招呼黎帅上车,那个女粉丝终于追到他,一下子扑过去就啃了他一大口,在黎帅白白净净的脸上留下个口红印——”
齐韬知道这样的玩笑无伤大雅,所以笑得最为开心:“黎帅害怕她跌倒,于是伸出绅士手,虚扶住女粉丝的腰侧,结果这一幕被记者拍下来,三个小时后黎帅的绯闻就上了头条。”
但是却没有人应和他,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将目光投向了栾青锦,齐韬摸摸嘴唇,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也盯过去。栾青锦原本正低着头,闻言眼尾一抬,启唇冷冷道:“聒噪。”
齐韬面色陡然涨红,如同胀气的红皮球,在会议的下半场进程中没有说一个字。
他既然安静下来不打岔,周汲月讲话就容易多了:“我的话,除了担任领队负责统筹事项以外,还负责三名记忆选手和替补许清荻的训练,其他的两个人的教练已经在外边等候了。”
她详尽地讲述了未来一段时间所有的注意点,因为事关重大,每个人都在竖起耳朵认真聆听,唯有许清荻眼神散漫,似乎思绪早已经天马行空地跑到无边远处。
他没心思去听周汲月具体在讲什么,只是看她的朱唇微微起阖,抿出一个决断而锋利的弧度。他想起来看面相的人说,薄唇的人也薄情,念念姐到底是原本就冷心冷情,还是因为挥霍年少灼热都给了柳宸一个人,所以现在无以为继了呢?
许清荻捂着脸,无声长叹,他在来前做了好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将摇摇欲坠的求胜信念再度拔正,他是来努力争取做正选队员的,不是为了能和周汲月在一起待更长时间。他试图压抑下心底时时急欲喷发而出的情感,全身心投入训练中。
可是,只要对上周汲月冷淡的脸,他的一切心理建设仿佛都崩溃了。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念念姐似乎瘦了些,她和家里人刚刚冰释前嫌,这些日子不知过得开不开心……所谓关心则乱,纷杂的心绪在一瞬压过了线,使得强撑起
来的理智从容岌岌可危。
“哎呦!”他忽然感觉额头被人敲了个爆栗,顿时忍不住叫出声,就看见黎砚池标志性的温文尔雅、眉峰藏煞的微笑:“清荻,你又在满脑子跑火车了?方才念神喊了你好几声,你只顾木怔怔地盯着人家脸看,一声不吭。”
许清荻脸顿时烧起来,有些发怯地侧眸瞥周汲月,恰好正对上后者投过来的眼神,清清淡淡、波澜不惊:“小许,等会留一下。”
因为这一句话,许清荻暗自提心吊胆煎熬了许久,终于等到所有事项都宣布完毕,其他人也稀稀落落地离开会议室。他屏住呼吸,凝视着周汲月臂下挟着文件夹走过来,拉开凳子坐在他身侧,表情深不见底。
“念念姐……”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忽然觉得心口闷痛,如同即将沉没在深不见底的海,他拼命挣扎,试图唤出那人的姓名来聊以慰藉。
但周汲月没有理会他的欲言又止,而是抽出了一页纸张,抬笔一勾:“这是关于替补队员的所有规则和注意事项,你看看。”
周汲月一板一眼:“理论上来说,最后你是否能上场,很大程度取决于我的个人意见。我当然希望你能代表流鲸站到最高舞台上,但身为领队,如何能带队取胜才是我更应该考虑的问题,你要拿出足够强的实力证明自己配得上站在那里。”
“你有在听吗?”她眼看着许清荻似乎魂不守舍,不禁有些动气,“这些日子我给你们四人都量身定制了训练计划,明天早上第一场首先是你和黎帅的数字题比试。”
许清荻仍旧呆呆的,只是缓缓抬手揉了下眉心,仿佛已然疲惫而不堪重负。他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他原本担忧在那突如其来的变相告白之后,周汲月会避开他,这样的假设让他心里不好受极了。
他发现自己想错了,可是也没好到哪里去——周汲月完全不为所动,一如既往地公事公办,她心里有一杆称,掂量着逐渐看清、无视他作为暗恋者许清荻的身份,而将替补选手许清荻的身份放大到极致。
“念神真是理性的怪物。”他想起黎砚池的那句评价。
周汲月蹙起眉,似乎想要斥责他,但锋利的词句在唇边出乎预料地温软下来:“这是你脑力竞技职业生涯中最后的一个多月,你不要再想其他的,请务必尽力而为,以免日后留憾。”
许清荻眼瞳倏地亮了,冲她仰起一个人间四月暖如春花的笑,仿佛瞬间有灵光洞彻心扉:“那是,属于我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