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 章

  他,便兀自入了城主府,清绝的衣摆凌厉而拂动,料峭han斜。

  “公子。”一阵风吹过,执秀的身影恍然出现。

  “回族中罢。”姜衍低下眉梢,素来言笑从容的脸上,漫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从袖摆之中抽出一方小巧的镜子,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眉宇间皆是令人读不懂的幽深。

  “公子……这……不怪公子。”执秀低头看了眼铜镜,他望着镜中倒映的自己,一时间无措起来。

  他白日里方才离开,鳞族中便有消息传来,说是众位长老挟持了夫人,要公子立刻把镜花带回去。

  姜衍叹了口气,唇角再无法扬起:“夜白没有说错,若是莫姑娘回来,定然是要与我算账的。”

  莫长安的性子,敢爱敢恨,若是她知道,他在她今日吃的饭食中下了药……若是他知道,他在与她分开之后,提前见了一面‘苏茂春’,不知会不会恨他至死?

  “公子,莫姑娘……”他想说莫长安不会怪罪他,可话到嘴边,执秀也知道,自己不过在自欺欺人罢了。

  那小姑娘,看着天真无害,其实心中比谁都要狠辣决绝。

  若是没有族中的这番变故,恐怕公子与莫姑娘,或许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可这世间,最是没用的就是若果。

  毕竟,公子的确迫切的想得到镜花,才与画皮师达成共识。他给莫姑娘下药,而画皮师则在事成之后,交付泣血。

  而他如今前来城主府,不是如殷墨初和三七所想,而是……拿到泣血。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公子对莫姑娘……可是心之所向?”

  执秀总觉得,自家公子对莫长安,其实很是特别,这些特别瞧着没有什么,可执秀随着他一起许多年,如何会看不清这期间的微妙呢?

  只是,那些猜测,却是在姜衍如此义无反顾……或者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便将莫长安送入虎口的举动之后,他便开始怀疑起来。

  所以,这一刻,他希望姜衍的回答是否定,至少如此,虚情假意也好,过眼云烟也罢,今后姜衍不会为此而备受煎熬。

  毕竟,就是他也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莫长安哪怕活着回来,也再与姜衍无关。

  “心之所向?”姜衍淡淡敛眉,眸底情绪万千,复杂而又隐晦:“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他忽然一笑,让人分辨不出真伪:“谁也说不清了。”

  鳞族或许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可他的母亲却对他而言,极为重要。是她成就了他,所以这恩情,他一辈子也还不了。

  大约因着不是血脉相连,他才对此不觉理所应当。

  “那公子可惜望着莫姑娘活着?”执秀问道。

  “望着么?”姜衍低眉,秀美的容色染上几分惆怅:“若她活着……也是好的,哪怕是怨……是仇。”

  他想,如是有朝一日莫长安前来寻他讨要泣血,要他为这欺骗与构陷付出代价,他也……深觉不错。

  至少,还能再见到她,一切都不算坏。

  ……

  ……

  莫长安醒来的时候,正是在一处竹林小屋,这般景象,倒是令她颇为诧异。

  她缓缓起身,着青靴出门,就见此时已然白昼晃晃,日头高升。

  “时间竟过得这般快?”她一边揉捏着脖颈,一边挑眉逡巡四周。

  这处竹林很是静谧,与天街城的顾府不同,此处就像是市井之外的清幽,广阔而安然,丝毫不像她以为的恐怖阴森。

  原本她以为,自己再醒来的时候,或许会是被钉在架上,周边暗沉阴凉,就像地牢一般,一旁火焰炙热,铁烙滋滋作响,别有一番可怖之气。

  却是没有想到,睁眼所见,便是竹屋耸立,暗香悠悠。

  “莫姑娘醒了?”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打乱了她的思绪。

  莫长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男子着轻衫,蓝衣锦带,凤眸剑眉,宛若画中之仙,即便神色淡淡,也让人深觉矜贵高雅。

  “原来这就是画皮师的真面目?”莫长安侧着眸子,蓦然一笑:“倒真是有些俊俏。”

  她一手扶着屋门,眉眼带笑,丝毫不像是被生死一线的处境。

  刺目温软的日头落在她的琼鼻之上,衬得她整个人愈发笑颜明媚,乱人眼眸。

  “莫姑娘不怕吗?”那男子温润笑着,只道:“还是说,莫姑娘只是强颜欢笑?故作镇定?”

  但凡为恶者让人视之容貌,皆是意味着那观望的人离死期不远了。而先前他不露真面目,自是怕擒不住莫长安,反倒让自己露了馅儿。

  “为何要怕?”莫长安耸了耸肩,迎着日头走了过去:“我知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可害怕并没有什么用,不是么?更何况……”

  她眉眼一弯,盛满了璀璨星辰:“你先下估计是还不想要我的命罢?”

  她醒来的那一刻便感受到,自己身上的仙术被封,现在这会儿也只是弱质女流,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但与此同时,她也明白,这画皮师并不打算杀她,否则的话她不会千方百计的将她带到这里,还给了个如此清雅的环境。

  自来要杀人者,皆是不会这般费神,而眼前的男子,无疑谈笑风生犹如贵气公子,丝毫不像是要屠戮模样。

  “莫姑娘通透,倒是有意思。”画皮师唇角散漫,只缓缓走近了两步,问:“但莫姑娘不好奇,我留着你还有什么用处?”

  他不否认先前他是打算杀了她的,但现在却是改变了主意,转而作了他想。

  “我知你要做什么,但却不知,你要我的什么。”莫长安不羁的走到一旁,拨弄拨弄屋檐下兀自生长的蒲公英,叹了一声:“这蒲公英长势不错。”

  一边说,她一边折下一枝,笑着将其举起,轻声吹了吹。

  顿时,蒲公英漫天飞扬,柔柔软软的团儿如羽翩然,飘向不知名的深处。

  “真好看。”她由衷一赞,笑眯眯道:“若是多种上一些,也是美好。”

  “正准备着手种了。”画皮师目光晦涩,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低笑道:“她生前,也说过想要一片满是蒲公英的地儿,她笑起来的样子,和莫姑娘极为相似……”

  有那么一瞬间,莫长安觉得有些心疼眼前的这个男子,他语气很淡,很是从容。可她听得出来,他在怀念一个人,一个再也不会冲她笑容艳艳的人。

  有些时候,阴阳两隔,最是让人声嘶力竭,无能为力。

  “你要我的皮相?”莫长安语气稀松,就像是问着今日天气如何一般,笑容明媚如春。

  他身姿如玉,远远望着她,一叹:“我要……莫姑娘的眼睛。”

  他说:“这双和她一样的眼睛,我寻了很久……很久,如今才算是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