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玺把蒋月的话,放在心上,待到再去华清宫的时候,他随手带了个食盒,里面装满了各种点心,吩咐嬷嬷们把华清宫的囚妃都召集在前厅,一个一个地分给她们吃。
她们平时的饮食起居,又脏又差,连一顿热乎乎的饱饭都吃不上,见了点心,自然是一顿疯抢。
陈年玺后退几步,发现德妃没有去抢,站在廊柱后面,露出半张斑驳的脸,目光幽幽,正盯着自己。
她一直一直盯着他,对点心毫无兴趣。
陈年玺转头问嬷嬷们:“德妃近来身子如何?过冬的衣物还够用吗?”
都是下过雪的天气了,她还穿着单衣,脚也光着,冻得青紫。
“回大人,冬衣倒是有,不过娘娘弄脏了,洗掉了就没得换。”
“那就再多备几身吧。”
陈年玺拿出银子给她们,叮嘱她们多多关照德妃。
只是短短地打个照面,连话都没说,一时也不好判断她是疯还是不疯!
那具骸骨,还在井底,没人敢轻举妄动。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还麻烦。
…
蒋月在月喜楼招待薛长治,两人见面,皆是一怔。
一个富贵加身,气色红润。
一个身形消瘦,满脸疲惫。
“少东家,别来无恙。”蒋月先开了口,薛长治皱眉想了好半天,总觉得她有点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请坐。”蒋月客客气气地招呼他,让香宁过去倒茶。
薛长治又想了想:“您是三公子的夫人?我们见过吗?”
蒋月点点头:“当然,当初我就是蹭镖局的商船来的金陵。”
薛长治微微一怔,眼神发亮,欲言又止:“你是那个小厨娘,码头上的厨娘!”
蒋月又是一笑:“没错,就是我。”
薛长治且惊且疑,连忙起身,又对着蒋月行礼:“三夫人,方才我一时惊讶,失了分寸。”
蒋月忙道:“不妨,之前少东家也算帮过我,今儿我请你吃一顿饭,算是感谢。”
薛长治重新落座,有些不可置信:“我真没想到,月喜楼的老板就是姑娘,不,夫人你……”
“托了王府的福,我才能顺利开店。镖局的生意可好?”
蒋月暗暗纳闷。
之前的薛长治意气风发,总是一副很神气的样子,今儿却不一样了,他坐在那里,略显局促。
薛长治沉默片刻:“不瞒三夫人,镖局之前丢失了一批极其贵重的货物,按着规矩,我们要双倍还给失主,所以……”
“今儿,我请少东家来,正好有门生意给你。”
蒋月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薛长治眼神随之一亮:“四季蔬果,米粮调料,这些货物看似零碎,加起来的数目可不小啊。”
蒋月点头:“我知道山鹰镖局是做大生意的,不过,凭我月喜楼的名气,一年四季的订单,数目也不小了。”
“不过,这一来一回,船舶加上人手,价格可不便宜。”薛长治也是个地道的生意人,凡事要先谈清楚价格。
蒋月含笑:“若是只走水路,自然成本大,不过,镖局的车马也可以帮我运货,这样成本算下来的话,估计可以省一点,而且,我和少东家也算旧识,给我个优惠折扣,不成问题吧?”
薛长治现在手头紧,一点生意都不想放过,何况她是宁亲王府的少夫人。
“好,具体事宜,明儿我带着吴主事过来详谈。”
“好,一言为定。”
进货渠道,关乎店铺的版图能有多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傍晚,蒋月与陈年玺提起薛长治,他明显有所提防:“他值得信任吗?”
“山鹰镖局,在金陵城名气不小,犯不着和王府耍心眼吧。”
“你近来做了好多事,费心费力。”
“三爷,我这个人天生闲不住。”
“明儿再备些点心给我,我带到宫里去。”
蒋月点头:“好,三爷要什么有什么。”
“那我要你!”
他突然开起玩笑,蒋月立刻扑过去抱住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坠在他的身上,笑哈哈道:“可以,三爷把我抱走吧。”
两人亲亲密密,正巧被苏嬷嬷撞见,她忙低下头,转身关门。
蒋月跳下来,双脚落地:“嬷嬷请留步……”
这个时辰了,她一定有要紧的事。
苏嬷嬷低着头,绕过陈年玺,只与蒋月小声耳语几句。
蒋月眉心一动,神情微妙。
陈年玺有点好奇,却没问,等着她直接告诉自己。
谁知,蒋月什么也没跟他说,拿起披风,要出门道:“三爷,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陈年玺不依,忙问:“都这个时辰了,你去哪里?我陪你。”
蒋月指指楼下:“我就去一楼,见个老朋友。”
“你哪来的老朋友?”陈年玺更怀疑了。
她在金陵城认识几个人,他一清二楚。
蒋月忙小声道:“三爷别急,我就在楼下,一会儿回来跟你说。”
她带着苏嬷嬷下楼去了,从后院入前厅,空荡荡的大堂内,桌椅板凳全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四周的灯笼明亮,只有一张桌子上点了蜡烛。
蒋月抬眸看去,只见一个衣衫破旧的汉子,拘谨地坐在那里,时不时地仰头张望,东看看西看看。
蒋月站在暗处,观察他一阵,才缓步而出。
那人正是蒋天,她这一世的“混帐”父亲。
蒋天刚开始发懵,呆呆地坐了好半天,吞吞吐吐道:“月……月儿?”
蒋月面沉如水,静静看他。
他是怎么找到金陵城的?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家汉,再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到金陵的事啊。
陈年玺不放心,缓步来到二楼的围栏旁,往楼下看去。
蒋天有些激动,呼吸一喘一喘地,看着蒋月这身打扮,便知她真的做了人上人。
“月……”
他再度开口,蒋月立刻打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蒋天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大概,指指自己道:“我是你爹啊,你们就这样不见了,我自然要找你……蒋星和小丫呢?”
蒋月幽幽道:“你见不到他们的,蒋星和小丫都由我来照顾,而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陈年玺闻言一震。
他第一次见到蒋月的亲人,这个男人就是她爹?
看他破烂猥琐的气质,怎么也不像是能养出蒋月这样的女儿的人。
“月儿,你偷偷跑出来,家里都乱套了,你娘她被村长家掳走了,让我把钱还清了才能接回来,家里闹灾,什么都不剩了。”
蒋天从前可是个暴脾气,说话都是大嗓门,今儿却是唯唯诺诺,低声下气。
“你怎么来金陵城的?和我说实话,否则,你一文钱也拿不到。”
蒋月可不会给他耍心眼的机会。
“有人报我们报信,说你在金陵城做了贵人,嫁入王府……我原本不信的,他们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坐船过来,我到了金陵城,一路打听你的名字,就知道这里了。”
有人报信?不用猜,一定是王妃娘娘的人了。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只要冲着钱,万水千山也不是问题。
蒋月一声冷笑:“怎么,知道我一朝嫁入王府,你们想来刮我的肉,吸我的血了?”
“月儿!我是来找你们救命的!你看你这样体面,要救救我们啊!”
蒋天看着面前的女儿,简直都不敢认她了。
她的衣服,她的首饰,她的神情……分明就是另外一个人。
“当初你们卖儿卖女换肉吃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呢!你要银子,我可以给你,但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再敢出现在金陵城,或者,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蒋星和小丫是我的弟弟妹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蒋月平静的语气里透着无穷无尽的怨恨。
陈年玺也听到了,皱眉沉默。
原来,她的心里这么委屈!
蒋天被吓得浑身哆嗦,他张张口,欲言又止。
“我给你一百两银子,比你当年卖儿卖女还多!你该知足了!”
蒋月让苏嬷嬷取来银票,交给他,蒋天见了银子,什么委屈都没有了,连忙揣起来,生怕蒋月会反悔似的。
蒋月对苏嬷嬷轻声耳语:“找辆马车,连夜把他送出金陵城,越远越好,不要让他再回来。”
苏嬷嬷点点头。
那蒋天还想赖着,结果被几个伙计架出去了。
蒋月平复一下呼吸,转身上楼,见陈年玺站在楼梯口,眸光沉沉,正在等着自己。
“三爷都听到了?”
“嗯。”
蒋月不在乎他怎么想,只道:“他就是我那个混蛋父亲,我实在没好脸色对他,也不想让他再占王府的便宜。”
陈年玺才不会理会旁人,他只在乎她,伸手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你爹。权当没有他这个人,你不必烦恼。”
蒋月抿唇:“有人不远千里把他送到我的眼前,就是为了让我烦恼,我当然不会顺了他们的意。不好意思,让三爷见到我这样的一面。”
“没什么不好,我早知道你有多厉害。”
陈年玺说完,还抬手轻刮一下她的鼻尖,眼神温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