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公子没有事态地跳起来,但也可见其眼中的震惊,那张稍显稚嫩的娃娃脸歪了下,视线又重新落在了拓跋连城的脸上。
他这样的反应才算正常。
传志淡淡道:“换左手。”
富家公子愣着,没有反应过来,传志扬了扬眉,低低地笑了下,“怎么?被吓到了?”
富家公子打了个哆嗦,脸色微变,就要站起来行礼,却见拓跋连城站了起来,目光凌厉地盯了他两眼,竟转身直接走了出去。
小凝正端着饭菜进来,险些与之撞在一起,亏得芸娘扶了她一下,“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苏莞然也沉下脸,她总觉得拓跋连城的状态不大对,“你和芸娘留下伺候,我去看看王爷。”
说着,苏莞然也走了出去,富家公子眨了下眼睛,看着苏莞然离开的背影,眸中越发疑惑。
黑怀已经收拾好了行囊,车马正侯在门口,张望的人在两街对面守着,就像那富家公子,既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客栈门口。
倏然,一个带着面具的高大男人从客栈走了出来,气质高贵,却有些目中无人,连个多余的延伸到都没有送给围观的人,径自入了马车里,但他是王爷,众人也不觉得意外。
拓跋连城速度极快,快到黑怀一句“王爷”只说了一半,这人已经将马车帘子放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刚才心情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脸色这么难看?
黑怀大惑不解,正巧看见苏莞然也从客栈里走出来,他脸上一喜,正要上前询问,不想苏莞然就跟脚底生风一样,速度比拓跋连城还快地消失在眼前。
黑怀:“……”这是又吵架了?
“你在生气?”苏莞然进车便问。
拓跋连城不动如山,就先盘膝而坐的得道高僧,平静得像是一面不可能浮起波澜涟漪的铜镜,任里面的人再扭曲,镜面
始终光滑。
他掀了掀眼帘,高深莫测地看向苏莞然。
只见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兴趣盎然,几乎快要炸开烟花。
拓跋连城缓缓勾起嘴角,“本王看起来,是在生气?”
若不是生气,跑那么快做什么?苏莞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生气了,我断定,而且,还是因为里面那个人在生气。”
“这么明显?”拓跋连城仍旧淡定从容,好似没有半点惊讶,“本王怎么不知道自己在生气?”
“别装了,你不生气你跑什么?跑之前还瞪人家,没看见人家被你瞪得连话都不敢说了?”苏莞然知道拓跋连城不是个好脾气,但能够轻而易举挑起他的怒气也着实不简单,御史便毫不犹豫地追了出来。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苏莞然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两只手却抱在一起,放松地靠在厢壁,凝视着苏莞然,“你很好奇,是对我,还是对他?”
“有区别吗?”苏莞然收敛笑意,漫不经心道:“这一路你明知道不会太平,却还要带着这么个人,要说对他不好奇才有鬼吧?”
拓跋连城不置可否,“是么。”
苏莞然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又在探听他南王府的秘密,心思不纯,不过那又如何?苏莞然本就好奇,那个跟苏子默情况相似的人。
“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有些是大家心知肚明,躲躲闪闪也没用,苏莞然挑眉,“你为什么一定要带着这个人回京?”
拓跋连城静静看她片刻,耐心几要告尽时,终于舍得开口,“他是证人。”
证人?苏莞然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眼中不由带上了狐疑,“你若是要证明淮南只宅男,从知府到师爷不都已经是证人了吗?为什么还要带个他?”
“他们都是官,”拓跋连
城掀开窗帘,“官字两个口,总有人会因此质疑,自然还要带一个‘民’为好。”
胡言乱语。
带个陷入昏迷的“民”能有什么用?分明就是敷衍之词,苏莞然听到此处,已看出他不想说实话,略为失望的“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传志带着那富家公子离开了客栈,将起扶到了另一辆马车后,在车厢外站定,“王爷,此人病症不似作假。”
“这么说,是真的烧坏了脑子?”拓跋连城冷笑,“但他还知道本王是王爷。”
传志摸摸脑袋,也有些疑惑,“虽然如此,但传志查验百病,也曾接触过此类病症,多是头脑受创,或是极受打击,有忘记一时几年的,也有忘记一世半生的,想来虽然奇怪,却也说得过去。”
拓跋连城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可有治好的可能?”
传志抬眸道:“若是好生治疗,过个三五年,必会慢慢想起。”
“是么,”拓跋连城靠着厢壁,漆黑的瞳孔慢慢暗了下去,“本王查过他的身份,其在淮南亲友早散,孤身一人被弃于野,想来便是因此而深受打击。既如此,记起也无必要,何必叫他徒增烦恼,你说呢?传志。”
苏莞然浑身一震,脚底生寒,却听传志在外轻笑,“王爷说的是,下官记住了。”
拓跋连城放下窗帘,薄唇划过笑意,转眼却见苏莞然愕然神情,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怎么,这样看着我,是不认同我的做法?”
苏莞然紧抿着唇,蟹青色的马车里,她的脸似乎也染上了染上了青色,“你想对他做什么?控制他?成为你的棋子?他又能做什么?”
“我在帮他。”拓跋连城淡淡道,“他既为家人所弃,又手无缚鸡之力,送回淮南结果可想而知,王妃认为有何不妥?”
大大的不妥!
苏莞然定
定地看着他,突然发现,拓跋连城和拓跋陵不愧是兄弟,他们长得很像,就连心性,也有几分相似。
她本以为他会有所不同,她看他在淮南用心救人,看他披星戴月身入险境,但其实从小生活在皇室争权斗利的摇篮中,他又会有多少不同?
在他们眼里,人,是用来斗争的工具。
“……不,”心中好不容易构建的高塔悄然倒塌,苏莞然回头,看向车帘之外的人山人海,喃喃道,“没有什么不妥。”
生机盎然的种子还未出芽就已经被沉重的泥土死死压住,苏莞然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想起自己还意图将苏子默的事情告诉他,与他合作。
真是自大,南王冷酷无情之名早有广传,她将苏子默的事情告诉他,未必能够得到她的帮助,也许,只是将苏子默推入另一个深渊。
沉寂的气氛在马车里蔓延,不足手掌厚的厢壁就像一道结界,将外面的喧闹和欢喜统统隔绝。
拓跋连城有些不耐地抱着胳膊,冰冷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车队沿着官道回京,在马陆上轧出冗长的凹陷,走走停停,及至月上柳梢,寒鸦栖枝尖叫,他们才停下。
明亮的月光照亮了整条长街,夜市正旺,两边热火朝天的商人脸上无不带着笑意,芸娘扶着苏莞然下了马车,打量道:“这镇上似乎在庆祝什么,咱们来得倒巧,现在时间还早,王妃可要四处瞧瞧?咱们还没吃晚饭呢。”
芸娘从接触苏莞然开始,便知道她不是个闲得住的人,京中情势紧张,那就是个处处危机的八卦阵,进去面临的就是刀光剑雨,按苏莞然的性子,在马车里坐了大半日,应该是要出去走走的。
但是,苏莞然却摇头拒绝了,“芸娘想去瞧,便同小凝一同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芸娘诧异,“王妃?”
“进去吧。”苏莞然松开她的手。
芸娘欲言又止,只好将目光投向了拓跋连城,却见拓跋连城正站在自己身边,不知为何,周身都散发着低气压,叫人不敢靠近。
之前也没听见马车里有声啊,怎么这又冷战起来了。
“王爷,”芸娘试探道,“芸娘这就叫人准备晚膳,王爷是要在下面吃,还是送进房里?”
拓跋连城冷冷吐出两个字,“随意。”
说完,人便大跨步走进了客栈,芸娘同小凝对视一眼,无奈苦笑,只得跟上。
入了客战之中,却见先进去的两个人并没有上二楼休息,黑怀带着客栈老板站在他们身前,正在说着什么。
走近了,才听到那老板道:“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咱们镇上正庆女儿节呢,人实在太多了,就剩下一间客房,通铺倒是有位置,你们这么多人,实在腾不出更多客房了啊。”
黑怀心虚地看了眼拓跋连城,“主子,这客房就剩下一间,属下带人看守,可以腾出一间,您和夫人……”
要不就睡一起吧?
苏莞然皱眉,“我睡通铺即可。”
芸娘脸色一便,“王……夫人不可!您是女子,身份尊贵,岂能跟咱们一样睡通铺?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拓跋连城看了她一眼,长臂一伸,捉住苏莞然的手臂,对客栈老板道:“带我们去客房。”
“我睡通铺!你放开我!”苏莞然脸色一变,心里憋着一股怪异邪火,要让她跟拓跋连城同住一屋,想起来就心生烦闷。
黑怀等人容色紧张,客栈老板也一时不敢动弹,狐疑地站在门口,看着这对闹脾气的夫妻。
苏莞然沉着脸,又要说话,手臂蓦地一疼,拓跋连城铁青着脸,将她拽到了身前。
“你要睡通铺,好啊?黑怀,将通铺里的人都赶走,一个都不许留!给咱们的王妃腾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