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流风回雪

  悦香坊并不是卖香的店铺,而是一条卖小食的长廊。

  长廊绕溪园,内中各色南北小食,还有域外与舶来品等,做工精致、用料珍贵,自然,出价也是极贵的。

  “雪玉青团,咱们府中就有,他居然要十两银子,十两啊!”苏莞然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都能买几百根糖葫芦了。”

  夜市正起,人潮渐涌,苏莞然的声音不少,听见的人也很多。

  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一步,道:“你手上已经拿了六串糖葫芦了,还不够吗?”

  苏莞然危险地眯起眼睛,偏要往他身边站,阴恻恻地笑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嫌弃我?”

  “有吗?”

  拓跋连城再将距离拉开,眼珠子又忍不住在她那因为含着糖葫芦而鼓起来的腮帮子扫了一眼,“……没有吧,还挺可爱的。”

  “你明明就是在嫌弃我,你再给我多走一步试试?”

  苏莞然都听到身后芸娘的偷笑了,顿时红了脸,“那青团就是卖贵了,怎么还不允许人说了?”

  拓跋连城停住脚,无奈道:“那青团是于阗佛国的僧人游历带来,受了佛法沐浴,又本是万里迢迢,更何况店铺租金极贵,收得贵些也无妨。”

  有钱所以经得起浪费是吗?

  苏莞然翻了个白眼,她那价值连城的嫁妆可都不忍心动呢,这高高在上的王爷怕是从没搞清楚过十两银子可以买多少东西吧?

  “这长廊只有吃的吗?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看的,要不咱们回去吧?”

  苏莞然分了串糖葫芦给他,霎时间众多视线都凝聚到了拓跋连城的身上。

  让高冷南王在街边吃糖葫芦?

  这显然有些超出那平民百姓的想象范围了,两边的过路人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就盯着拓跋连城不动。

  苏莞然也没想到自己的小举动会招来这么多人围

  观,拿着糖葫芦的手都有些迟疑了,尴尬问道:“你要不要来一根?”

  傍晚灯笼叠起,犹如长龙环绕,四下灯火通明,来往川流不息,目光灼灼有奇,拓跋连城看着面前的糖葫芦,很有些举棋不定。

  “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咱们再看看别的也行。”

  苏莞然尴尬地找着理由,慢慢将糖葫芦收了回去,却才到眼前,就见眼前光影一闪,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手中夺走了糖葫芦,快得让苏莞然几乎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前面有一条天灯街,是花灯节的主要场地,想必现在他们已经在布置了。”

  拓跋连城站在大红灯笼下,眼中泛着温暖的柔意,比那烛火还要滚烫,直接落在了心弦之上,“要不要先去看看?”

  苏莞然有些失神,直到身后的芸娘推了她一下,她才醒了过来,也才听到四周的议论声。

  “拿了诶,我的天,你看到了吗?南王拿了糖葫芦,在路上吃!”有人激动道。

  “王爷王妃的感情真好啊,原来南王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冷冰冰嘛,你看你看,王妃都看傻了,噗。”

  苏莞然的脸像是瞬间被灯笼染红了,泛着暖洋洋的温馨感,拓跋连城摸了下鼻头,伸手拉住苏莞然,调侃道:“傻了?”

  “谁傻了!”

  苏莞然争辩,瞪了眼那议论的路人,“胡说八道,本王妃何曾傻了?”

  路人掩嘴失笑,却不敢多搭话,惊惹得旁人也纷纷笑起来,芸娘赶紧又推了推她,郑重其事道:“王爷王妃往前边去吧,奴婢腿有些酸了,就在这里坐坐。”

  苏莞然脸色更红,拓跋连城却赞赏地看了眼芸娘,“嗯”了声道:“既然累了,就先坐马车回去,不必在此等待。”

  芸娘暧昧地笑起来,“是,王爷。”

  “行了,别傻站着这儿,人都

  在看着呢。”苏莞然可实在待不下去了,这两边人都快快用视线将她戳成刺猬了。

  不待细说,苏莞然将手里买来的甜点往芸娘手中一塞,便扯着拓跋连城自顾自往前走,三步并作两步,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众人实现当中。

  不知是哪个好事之人,竟在此刻笑道:“哟,王妃害羞了啊。”

  ……

  “出门一遭徒惹笑话,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回府呢。”

  苏莞然横冲直撞地往前走,迎面来人众多,却无一个敢挡她的路,无不是看见她身后那个戴着面具、目光冷漠之人便下意识让开了路。

  “来都来了,何必着急?”拓跋连城有意放慢脚步,却被苏莞然拖着往前走,身体都不自觉地往后仰着。

  苏莞然望了望天,天色渐暗,氤氲晚雾遮云蔽月而来,头顶冰轮黯淡无光,她略微皱了皱眉,“这天看着怕是要下雨,你确定不用着急?”

  拓跋连城若无其事道:“下就下吧,大不了找个客栈住下。”

  “你这戏未免也演得太真了吧,”苏莞然敏感地四处张望,“这也没看到有跟踪的人啊,你还表演给谁看?”

  跟踪他?

  这不是天方夜谭么,拓跋连城却不解释,只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宫里没人跟来,但京城中识得本王之人,难道还在少数?”

  苏莞然着实觉得他们并无此必要在外过夜,松开手转身正对着他,吊着一只眼睛打量片刻,“你是不是觉得戴着面具招摇过市就是你的特色?很了不起?”

  “可以这么说,”拓跋连城扶了下脸上的面具,唇角微扬,“毕竟,这面具价值万金。”

  苏莞然:“……”好吧,的确很了不起。

  “还要看花灯路吗?”

  拓跋连城又将话题拉回了原处,抬了抬眼眸看向她背后,“花灯节开始后最好的位置,其实不是在

  路面,而是在花船之上。”

  花船?

  苏莞然好奇地回头,却见自己方才走过的桥梁下,竟然放着一只双层游船。

  底层用青木装点,垂纱遮掩,户开双侧,可见其中琴酒宝座,上层却是影灯琉璃,珠帘翠幕随风作响,轻灵空洞,美轮美奂,若点了灯,必定流光溢彩,极尽华美。

  苏莞然忍不住一声惊呼,“这船可以坐吗?”

  拓跋连城眸中笑意鼎盛,负手走向河岸,站在一株柳树下,望着那游船默然半晌,方道:“这船自然可以用,只是想要此船的人太多了,需要比试。”

  “还要比试?”

  苏莞然不觉有异,兴趣盎然地站到了他的身边,“要怎么比?琴棋书画吗?那可糟了,我的琴棋书画可是样样都不精通,勉强可撑持台面的画技,怕也入不了大家的眼。”

  拓跋连城摇头,“琴棋书画,寻常人家,又有几个人学得?花灯节无此迂腐,要登上此船,比的是手艺。”

  他指着那花船顶出的银钩,淡淡道:“谁的花灯做得最好,便能挂在那座银钩之上。来此花灯节者,人人都想拔得头筹,然而有人心中纵有巧思,却无人欣赏,也是枉然。”

  苏莞然心神一动,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在那双沉静无波的黑眸上定了两眼,挑眉问:“听起来,你很有感慨啊。”

  拓跋连城轻描淡写道:“七年前,曾有一灯,名唤……流风回雪,灯面轻盈,雪丝飞舞,飘若留仙裙,雅登太白诗,最是让人过目难忘,只恨此灯未到尽头,便落入河渊,了无踪迹。”

  “不过是一盏灯而已,”苏莞然神色古怪,“你这不热心肠,竟也有如此感慨是,这样听来,我倒有些好奇了,那灯是谁所做?”

  “是一名异国女子,无名。”

  拓跋连城转身,向着不知名处慢慢踱步,目

  光映着漾漾柔波,轻笑道,“据说此女美艳绝俗,有‘梅妖’之媚,仰慕者众多,但此女已如昙花一现,杳然红尘了。”

  梅妖之媚,苏莞然在脑海里勾勒这女子的画面,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这世间若真有这样的女子,只怕会被觊觎尤甚,京城故事繁多,这样的美艳娇娥却是人们口中屡读不下的,她却到现在都没听过,十之八九是夸大其词。

  “古人常说,未尝有好德如好色者,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苏莞然戏谑道,“堂堂南王,竟然也会听信这样的传言,古人诚不欺我啊。”

  拓跋连城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怎么,王妃嫉妒了?”

  苏莞然好整以暇,“我嫉妒?王爷莫要忘了,我可替你纳了个妾室呢,我如此大方,我会嫉妒?笑话。”

  “嘴硬。”拓跋连城莞尔。

  长街似无尽头,两人沿着河边行走,不时看看那正在搭建的花灯架子,足有十米之高,苏莞然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花灯挂上去的画面了。

  只可惜,时间还早。

  “等花灯节再开的时候,我们再来,”苏莞然兴奋道,“方才那灯影花壁你可看见了?江南婉约,便是有花灯,也不曾见过这么阔气的。”

  拓跋连城从嗓子里发出几声闷哼,似乎在忍着笑意,“你是南王妃,若是喜欢这样的花灯,何不如直接让人在院中也搭建一座这样的灯影花壁?”

  这个提议虽好,苏莞然听了却直摆手,“如此惹眼的东西,看一两次便可,若看得多了,便会腻。美景常在,又有谁会珍惜呢?”

  拓跋连城莫名一怔,盯着苏莞然有些失神,目光迷离片刻,才又笑起来,依旧那般清冷淡薄。

  “这话说得倒是……极有道理。”

  “走吧,该回去了,”苏莞然叹口气,“回去,还得有一场戏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