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
这两个字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
礼部尚书放任自己哭了半晌,老人家体力不支,哭得也昏昏沉沉,若不是蓝玉一直帮他掐着人中,没准早就哭死过去了,拓跋连城还得落个谋杀重臣的罪名。
渐渐收声,礼部尚书老眼昏花,揉了半晌眼睛,人说老了老了倒有几分小孩脾气,这样一看,果然不错,蓝玉心情复杂。
“扶我起来吧,”嘶哑的声音禁不住哭号,礼部尚书静静看了蓝玉片刻,才道,“蓝玉公子。”
是蓝玉公子,不是玉儿。
蓝玉不无敬佩,到底是在宫里摸爬滚打的老大人,没有被他这张脸给欺骗迷惑,纵使心中愧疚悔恨再深,理智却依旧清明。
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狠下心,让拓跋玉那般悲惨地离开人世。
“补偿吗?我又能怎么补偿呢?大局已定,玉儿已死,又有什么可以补偿的,又补偿给谁呢?”
礼部尚书直视拓跋连城的双眼,“补偿给你?是为了玉儿,还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
说得好,一针见血!
蓝玉都不禁想为他鼓掌了,但拓跋连城却半点都不觉得尴尬,依旧自信而冰冷,他收敛了所有的怒意,仿佛刚才的愤恨与发泄并不是出自于他。
他看着礼部尚书,微微冷笑,“若是玉儿在世,他会帮谁?他死了,你不该为他完成未尽之意愿吗?”
蓝玉悚然一惊,诧异地看着拓跋连城,礼部尚书默了一默,忽又可悲地笑起来,“我就说,这皇家的人,除了玉儿,哪个又真的有那份兄弟情?你?拓跋连城?哈,你也不过是利用他的死来争权夺利罢了。”
他扫了眼蓝玉,见他面露惊讶,眉目间反倒慈和了些,“蓝玉公子,老夫大你数轮年纪,便也叫你玉儿吧。玉儿……你也是个好孩子,可惜,不该踩进这泥潭啊。”
拓
跋连城静默不动,看着礼部尚书当着他的面挑拨离间。
蓝玉却只尴尬地讪笑,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礼部尚书方才的哭诉到底是真是假了,这些老家伙,妆模作样起来,就是十个他,没准都看不明白。
“唉,罢了,既然连你都帮他,我也帮他一回,”礼部尚书沉叹口气,看向拓跋连城,“说罢,南王殿下要我帮什么?”
帮他一回,这老家伙分明就是借着跟蓝玉说话在向拓跋连城表明态度。
拓跋连城倒是不惊不怒,慢悠悠地将手中一封书信递了过去,“有个消息,需要你传达。”
“传消息?让我?”
礼部尚书目露警惕,边拆信边道:“王爷千辛万苦让人将我请到王府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传、嘶,这是?殿下这是何意?”
仿佛看见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礼部尚书瞪大了眼睛,拓跋连城却不动声色,冷冷地看着他。
“这件事,你只管去做,此事一过,你便可顺利告老还乡,拓跋陵想来也不会多留。此乃你我合益之事,怎么,尚书大人莫非连这个也不敢?”
礼部尚书目光深沉,那双苍老眼睛里的智慧在不停翻涌,却始终没想出个合意的答案,隧道:“王爷若敢,老夫,有何不敢?”
“那就说定了,”拓跋连城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森冷杀意在眸中一闪而过,“时间定在一个月后,希望本王不会听见过早,或是过晚的消息,否则,令爱花灯会之夜,就未必能够平安回去了。”
“那是自然,此事与我并无坏处,王爷不必如此威胁,”礼部尚书冷冷一笑,精明的老狐狸样子瞬间露了出来,“王爷成亲当日,在下一定会让小女备一份厚礼。”
拓跋连城挑眉,“……成亲?”
“花灯之夜,结亲之时,喜帖都送到各家受伤了,王爷又何必故作试探
?”礼部尚书一抱拳,“告辞。”
此话一出,黑怀与蓝玉心中一声咯噔,下意识看向了拓跋连城,带着几分怀疑神色,却见拓跋连城眼睫一颤,目光倏然锐利可怕起来。
那礼部尚书说完,便径自转过身,只是出门之时,顺便牵走了一个人。
蓝玉一脸懵然地伸手,“等等?!王爷?!”
“你去尚书大人家中住上几日,算是寥慰老慈之心,顺便帮我监视尚书大人一家,”拓跋连城头也不抬,甚是干脆坦白,“事成之后,再回来不迟。”
所以就这样把他卖了?
这是人说的话吗?蓝玉大怒,“拓跋……黑怀!老子记住你了!”
黑怀讪笑,便听一声沉喝,“年纪轻轻,说什么‘老子’!粗话连篇!回去给老夫抄二十遍《三字经》!”
礼部尚书,不愧是重礼之人,不错不错。
黑怀轻轻拍了下胸膛,却见拓跋连城突然站了起来,他下意识看过去,蓝裳长缎,黑发披肩,蓬勃朝气却似湮灭于阴暗尘埃,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竟透着让人骇然惊惧的愤怒,牙齿紧咬。
“主子?”黑怀顿时冷汗涔涔。
“……没什么,”拓跋连城却道,他抬起手,慢慢捂住了自己眼睛,手背之上,青筋暴起,“出去。”
黑怀迷惑不解地点头,不敢多问地往外走,才到门口,又听拓跋连城忽然道:“今天的事,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其他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了苏莞然,黑怀心下一颤,想起那伤重在身的苏莞然,下意识问道:“王爷,这成亲的事,若是现在不说,到时候怕是——”
“滚出去!”拓跋连城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
黑怀肩膀一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站在门口龇牙咧嘴,“乖乖,好大的火气。”
夜幕渐临,卧云台人声静谧,星月倒影在莲池中央晃动
,搅乱观者心境。
苏莞然站在池水边,身上披着披着一件外套,这个天气已经不冷,旁人都能穿着半袖纱衣走动,她却还觉得时不时的体寒,不得不套着两三件衣服才觉得合适。
时间已经不早了,拓跋连城却还没有回来,想起今晨自己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苏莞然不禁有些后悔,其实承认那份心意、真诚地表达感谢又能如何?
有什么可令人尴尬的?
害怕再进一步吗?
还是害怕进一步之后,就是不断的退步?
“唉。”
“大半晚上的不睡觉,叹什么气?”
低沉微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就像幽暗角落里突然冒出来的鬼魂,苏莞然汗毛倒竖,吓得往前大跨一步,张开嘴巴就要大叫。
拓跋连城眼疾手快地抱住他,一手捂住她的嘴,轻轻拍着发抖的手臂,叹息道:“是我,不是鬼,你怕什么?在往前一步,是也准备跳进池子里泡个澡?”
苏莞然一愣,掰着他的手回头,苍白的脸上罩着月光的清冷,那双眼睛却像是集纳天地灵粹精气一般清亮动人,只是带着几丝怒意,“你干嘛啊?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我、咳咳咳……”
“噗。”拓跋连城猝然失笑。
“你还笑!”苏莞然气急败坏,想起初见的场面,抓住他的手直瞪,“男子汉大丈夫,就知道欺负一个小女子,你还要不要脸了?”
拓跋连城忍俊不禁,搂着她的手臂一紧,另一手灵活地挣脱开来,一下子便将她的手反剪到身后,往垂纱布幔的亭子里退去,将她按在了柱子上。
“小女子对自己的男人说动手就动手?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小女子?嗯?”
苏莞然脸色大红,所幸在这样的昏暗的光线下,叫人看得并不真切。
倒是拓跋连城,那带着面具的脸下,一双黑眸熠熠生辉,不知是偷
了哪颗星星藏在里面,竟明亮得让人不敢对视。
“你放开我,天都黑了,我要睡觉了。”苏莞然挣扎道。
拓跋连城微微一笑,唇瓣在她耳边一碰,放低了声音,“别动,要是让别人看见了,为夫可不负责啊,娘子。”
苏莞然心里怦怦直跳,“你……你先放手,我手疼,出了青可大半个月都消不了。”
“啧,”拓跋连城松开手,却两臂环绕,换了种温和方式将人锁在怀中,无奈道,“娘子还真知道怎么让为夫心疼,唉。”
花言巧语,男人说起情话来果然是一套一套的,好像舌根都裹了蜜一般。
苏莞然瞪他一眼,“说了我要休息了,你放开。”
难怪这人不论是昏迷还是醉酒都喜欢粘着人不放,合着其本性就是这么黏糊的是吧?
“不放,”拓跋连城亲昵地凑上前,在她颈边蹭了蹭,力气却不大,觉得怀里温顺的人真是异常可爱,让人爱不释手,恨不得将人融入骨血里,死死地控制住,“莞儿这么想推开我?为何不抱抱为夫?”
得寸进尺啊,居然还撒起娇来了?
苏莞然无语半晌。
拓跋连城微觉失望,正想松手,他不想惹人生气,可手指方才一动,后背便被两只手轻轻按住,拓跋连城陡然睁大了眼睛。
苏莞然将头埋进他的肩膀,“你怎么了?这般难过。”
拓跋连城手臂一颤,“我很难过?”
知他自尊心重,苏莞然也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他方才安慰自己一样,不轻不重,温柔缓慢,“你不想说,我也不问,那咱们说些高兴的事吧?”
“什么高兴的事?”拓跋连城又将人抱紧,“就这样,就好。”
“可是我不好啊,我不能白抱你是吧?咳,君看正逢高月黑夜,何不如……”苏莞然灵机一动,“让我摸下你的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