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圆房难

  那是一支簪子,眼熟得很。

  苏莞然不敢置信地将簪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这、你……你从那奸商手中买回来的?你怎么买回来的?”

  拓跋连城顿时觉得自己拆开盒子前,还特意净了净手这一举动变得无比愚蠢,他沉默地凝视了苏莞然半晌,幽幽道:“这是本王用自己的俸禄请人重新打造的,那等沾了下流男人气息的东西,要来何用?”

  黑怀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记得拓跋连城当初派人满天寻找那奸商的事,为此还把这早该送出去的簪子都压在了手里,迟迟未拿出去。

  苏莞然吃惊地看着他,却道:“这簪子据说价值千金啊!你的俸禄这么多吗?”

  拓跋连城眼皮一抽,有几句话呼之欲出,却又硬是将之逼了回去,冷冷道:“给你一个机会,重新抓一次重点,本王可以原谅你此刻的愚钝。”

  眼珠子一转,苏莞然将簪子插进稠密发丝中,那簪花恰好调和了金簪的贵气,不至于显得过于庸俗。

  “怎么样?合适吗?”苏莞然目光期待地看着他。

  拓跋连城一口气堵在心里,对上那双清澈纯然的双眸,郁气蓦然一散,抬手将簪子拔了下来。

  苏莞然心头陡跳,拓跋连城又将簪子插了回去,却换了个方向,道:“这样更好看。”

  苏莞然有些意外地扶着发簪,却见拓跋连城站了起来,目光一扫堆积在书案上的画纸,莫名失神片刻,才道:“花灯会的花灯不能做得太大,否则不好拿在手中……今日我便不陪你了,有些事要去处理。”

  “哦,”苏莞然在他起身的瞬间,悻悻地同芸娘对视一眼,“我知道了。”

  拓跋连城点了点头,提步走出屋子,却又在门口顿住,回头看着她,“卧云台若有外人惊扰,赶出去便是。”

  这外人说的是谁,

  众人心知肚明。

  说完,拓跋连城唇角一勾,流出几分异样微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任何声音出现。

  众人一脸茫然,苏莞然却反应得极快。

  他说的是,一年之约不可悔。

  可是,她什么时候说了要应下那一年之约了?

  莫名其妙,苏莞然低下头,一板一眼地夹着花生米,握紧筷子的手却有些发抖,黑白分明的眉眼下,透着一丝悸动。

  时间转瞬即逝,尤其在苏莞然不由自主地出神中,好像只是一个眨眼,夜幕便又降临。

  琴棋书画是伺候人的丫头,手上的事办得最快,上午才叫人去寻了木匠给做了轻薄柔软的竹篾,中午便自己捉摸着打成了个漂亮的花灯样子,各自拿了彩纸、浆糊包裹上,样式虽然单一,但却是极好看的。

  等她们都做好了,才发现苏莞然已经在躺椅上发了半日的呆,两个框架都还没鼓捣清楚。

  小凝同几个丫头相视一笑,故意大声道:“王爷,您回来了?”

  兀自出神的苏莞然豁然反应了过来,蹭地起身,佯装认真道:“嗯,对!就要这个花样,漂亮!”

  “噗哈哈哈,”芸娘被她逗得大笑,“王妃你可给我们看看,哪一个花样漂亮,是棋丫头手上的莲花灯,还是小凝提着的西瓜灯啊?”

  苏莞然愣愣地看着她们,却见她们手上已经一人一个花灯,成品倒是都不错,可见心灵手巧比自己要好上不少,也终于反应过来,怒视小凝,“好啊,现在你连你家小姐都敢诓骗了!”

  “王妃,这可怪不得小凝,”小凝似笑非笑道,“若不是王妃在那里相思出神,又怎么会被小凝吓到?王妃这是自、作、自、受。”

  “还敢胡说,”苏莞然拿起手边的大枣扔她,忽而手一顿,奇怪道,“你怎么不叫我小姐了?”

  小凝笑了一下,还未开口,芸

  娘便先道:“小姐那是未出阁的姑娘,如今小姐已经是王妃了,若是还这么叫,让有些人听到了,可不得大做文章?”

  所以,还是因为叶言心。

  苏莞然不出意外地将大枣收了回来,送进了自己嘴巴里,眯了下眼睛,“叶言心啊,真是个麻烦。”

  拓跋连城究竟是为什么要默认她进府,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无家可归,迫于围观?

  若是如此,那他心中对叶言心多少还有几分感情,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不过他们也不算一起长大吧,叶言心不过是每年来京城几个月,勉强算是同一辈中见面较多的普通表兄妹才对。

  不知不觉间,苏莞然的心思又走偏了。

  芸娘却在此时突然道:“叶言心的确麻烦,王爷虽然对王妃情有独钟,但是叶言心身后毕竟有太妃的支持,入府的事情一拖再拖,久了人家便以为是咱们家省了这道规程,仍旧当她是个侧室,只不知是个侧妃还是姨娘罢了。”

  说起此事,众人的心情都不由得凝重了几分,小凝喏喏道:“就是啊,所以王妃还是得快点同王爷圆房,最好有个孩子,那样谁都动摇不了你的地位了。”

  琴棋书画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苏莞然脸一红,“再吵吵,花灯会谁都不准去了!”

  “啊!王妃,这是连坐,不公平!”

  “我是王妃,我说的话,就是公平。”

  圆房圆房,苏莞然脑子都被这两个字闹得有些错乱了,她既然想要和拓跋连城在一起,自然是做好这准备了的。

  可是,一想起宫里的苏子默,未定的局势,还有自己屡遭重创或许不能生育的身体,却又有些犹豫。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圆房后她迟迟不能怀孕,那顾闲静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她赶出王府,就是公皙淑慧,也帮不了她太多。

  若是如此看来

  ,给拓跋连城纳妾已成必然,若是她不纳妾,拓跋连城难道就这样不要后代了吗?

  他以皇位为目标,必定想着千秋万代,又如何能够接受一个不能生育的王妃?

  他如今看起来是对她“情有独钟”,可若是她的存在影响了他的计划,他的“情有独钟”又能维持多久?

  又能保她性命多久?

  苏子默……又真的能够被就出来吗?

  她不确定,她有太多的不确定,所以不能给他开门,不能与他圆房。

  她不是不能成为下堂妻,但至少,要先把苏子默救出来,那是阿娘留给她最后、最珍贵的弟弟。

  她走到今天,坚持到现在,能够遇到拓跋连城,能够享受着被人宠爱的感觉,都是以为他。

  这样的感觉来得突然,也来得不可思议,她不能随意挥霍,还需要小心维持。

  “唉,”轻轻叹了口气,苏莞然拿起竹篾,心中几分火热与期待,都在眨眼之间消沉了下去,喃喃道,“无论如何,先过了花灯会再说吧。”

  而在书房,拓跋连城的心情也慢慢变得沉重。

  蓝玉坐在他的左手边,黑怀站在他的右手,而在他的对面,年老的礼部尚书穿着一身常服,目光凄冷地看着他,苍凉苦笑。

  “拓跋玉率兵潜藏在京城之外,的确与我有过接触。是我,当面答应了他,背地里却联络了拓跋陵;是我,将他诱骗出来,带到了拓跋陵面前;也是我,派人伏击他的援兵,让他进退无路,被火……烧死在京城之外。”

  阴沉窒息的气氛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拓跋连城手中握着破碎的茶杯,血液沿着手掌纹路往下滑,滴在了雪白干净的宣纸之上,染红了凤凰浴火的花灯纹样。

  拓跋连城咬牙,搅动死寂沉闷的空气,旧事阴影挤压着每一分空气,“告诉我,为什么!你曾是玉儿最信任的

  长辈!你还是他的外公!你是如何下得了手的?就为了现在的公卿权利?!”

  是的,拓跋玉,是礼部尚书之女所诞下孩子,是曾经礼部尚书最为照顾的皇子。

  “哈哈哈,权利?权利算什么东西?”

  礼部尚书的回答出乎众人的预料,“权利,对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又有什么用处?”

  “那到底是为什么!”

  拓跋连城一指蓝玉,“看着这张脸!告诉本王,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出卖自己的孙儿!”

  被迫拉来听故事当背景的蓝玉满脸冷漠,只当自己是一具尸体,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黑怀。

  居然告诉他进书房有好事,很好,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他记住了。

  黑怀默默地眨眼,任务在身,请多体谅,兄弟。

  礼部尚书老泪纵横,这些年,他几乎不敢走过南王府门前,此时再看见那张让自己日夜无眠的年轻脸庞,整个人都崩溃了,“我又何尝愿意!南王殿下!他是我的孙儿,我又何尝愿意啊?!”

  “可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宫中突然生变,先皇暴毙,宫中一团乱麻,大理寺卿与我两人看似位高权重,却如何抵得过掌握禁军的拓跋陵?如何啊?”

  “他已经登基了,先帝遗诏在他的手中!诏书、禁军都在他手中,他想如何,难道我们还能阻止吗?”

  他颤巍巍地走向蓝玉,灰白的眼珠就像他的人一样,充满了下世的死气,蓝玉正对那双眼睛,头皮都不由得发麻。

  “我的玉儿,”礼部尚书沉痛地抱住他,“是外公对不起你,可是你不死,死的就是那满朝文武!是我无辜的妻儿老小,你……不要怪外公,外公也是无可奈何啊……”

  蓝玉身子一重,礼部尚书痛哭流涕,竟将他也带到了地上,席地而哀。

  拓跋连城沉默了良久,“那你,可想补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