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变化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苏子默的画架被瞬间撞翻,那秀女惊叫一声,惹来了拓跋陵不耐烦的怒吼,“禁军!把这玩意给朕拖出去,碍眼!”
苏子默惊住,那秀女更是脸色刷白,震惊至极,竟然都忘了反应,呆愣愣的被禁军捏着肩膀拖了出去,御花园中的新晋秀女也是一众惊骇,有人竟瞬间软了脚,跌坐在了地上。
当今圣上,喜怒无常,为人竟有几分残暴!
这样的君王,就是入了宫,又能活多久?
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跪了下去,屏住了呼吸,浑身颤抖。
霎时间,所有人想要入宫的热切都瞬间熄灭了大半,可拓跋陵却好似浑然不觉,掐着高公公大声道:“你给朕再说一遍!”
高士喘不上气,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当场,惊恐无状地挣扎着哭道:“皇、皇上,是太后……太后下了懿旨,王御史等人对她不敬,意图谋反,叫禁军入府,不必下狱,满门上下,就地正法了啊,奴婢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皇上……饶命咳咳……”
御史不敬太后,却又何来意图谋反?
这本是他的圣旨,转眼却成了太后的懿旨,公皙淑慧为了杜绝“昏君”外传,竟然让人将几位御史家宅里的人都杀光了!
可如此这般,公皙淑慧必然落得一个狠毒暴掠的罪名!
相比之下,拓跋陵做了什么,已经没有人觉得重要了。
拓跋陵手上一松,高公公顿时跌在地上,苏子默连忙将人扶起来往后躲了躲,跪在地上,远远看了眼亭中站着的南王夫妇。
御花园中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地面的美人画像被五颜六色的颜料染得看不清全貌,朱砂如血,静静流淌。
倏地,拓跋陵不言不语地走出了亭中,脸色铁青地奔向慈宁宫。
明黄色身影消失在眼前,
高士压抑的难受才终于爆发出来,咳到干呕,苏子默轻拍其后背替他顺气,怔怔然回想着方才的话。
就地正法……
那,要死多少人?
会流多少血?
拓跋陵走得匆忙,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秀女们面面相觑,禁军也不知道该不该起身,苏莞然看了看脸色奇差的拓跋连城,握了握他的手,“连城,我们该出宫了。”
宫中将有大地震,他们不该多留。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她,缓缓点头,走出凉亭,沉声道:“今日选后暂停,禁军送秀女出宫,画师等立刻回府,内务府总管着人打扫御花园,高公公,你该去慈宁宫了。”
拓跋连城一发话,众人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立时知道该怎么动作,井然有序地将御花园中之人送的送、散的散。
苏莞然穿过秀女中间,顶着一众庆幸而艳羡的目光来到苏子默面前,扶起高公公,低声道:“公公,您得去慈宁宫啊,否则皇上叫不到人,会生气的。”
拓跋陵生气,首当其冲受难的便是高士。
高士幡然醒觉,忙起身对苏莞然行了礼,快跑着追了上去。
苏莞然看着高士踉跄趔趄的动作,忍不住摇了摇头。
随后才扶起苏子默,低头看看他身上的颜料,“可惜了这样好衣服,但幸而也只有今日了,想来明后两日你应该就不用来了。”
苏子默扯了下嘴角,却见拓跋连城在台阶下等着,便道:“阿姐,我们走吧。”
“嗯。”苏莞然扫了眼花石子路的另一边,高士的背影已经不见,拓跋陵也早就消失了踪影,笑了笑,走下阶梯,来到了拓跋连城身边,“你怎么办?”
拓跋连城负手而立,面色稍霁,眸中光华流转,一双黑眸竟熠熠生辉,看起来格外明亮,“除非公皙淑慧能够堵住
文武百官的嘴,否则有些事,她藏不了。”
苏莞然却道:“但她替拓跋陵背了大半罪名。”
拓跋连城竟然笑了,“悠悠众口,岂能杀止?你看着吧,这才刚刚开始。”
三人随即便出了皇宫,宫门禁军守卫森严,个个都是一丝不苟,但今日,却似乎比往日更加慎重,巡逻的禁军都绷紧了神经,死死握住手中的兵器,脸色十分不好看。
短短数日,京中竟接连发生了这么多大事,朝堂混乱无一人清净,朝野却是血河深造。
皇命难为,可禁军却成了屠戮刽子手,从今日起,什么天家荣耀,走在路上不被人暗中臭骂,用唾沫淹死,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公皙淑慧想要背下所有的骂名,却拉着禁军垫背,文武百官一时噤声,待反应过来后,其反弹只会更加恐怖!
即便拓跋陵能够安然脱身,在朝中的威信也会一降再降。
禁军老统领领着人回皇宫复命,厚重的铠甲下,是不堪重负的绝望,是那声声哭求咒骂而篆刻在心底的悲哀,他叹了口气,抬头却见一辆马车慢慢行来,马车上刻着“南”字。
老统领目光一动,抬手让人退在两边,那马车却在老统领的面前停了下来,车帘打开,戴着面具的南王殿下一双黑曜石般的锐利眼眸直直地看了过来。
“……末将拜见南王殿下。”虽有些诧异,老统领却还是行了礼。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看着老统领那发白的胡须,忽然道:“本王大概许久未曾和老将军说话了,当年先皇在世时,老将军还曾传授过连城武艺,不知老将军可还记得?”
老统领心神一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是,又如何?”
“老将军不必紧张。”拓跋连城沉沉一叹,“连城方从宫中出来,有些消息,也已经知道。连城只
是念着老将军与连城到底有一份师徒之情,想要帮老将军一个忙。”
“帮忙?”老统领一怔。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陡然压低了声音,“老将军要回宫复命,连城不敢多加耽搁,只是想提醒老将军一句,太后,是皇上之母,而将军,只是皇上之仆。”
老统领到底年纪大了,还是有些未曾反应过来,拓跋连城心下暗叹,只好又道:“老将军忠肝义胆,但家人何辜?老将军若是想将家人送出京城,明日天香楼中,徒儿恭候。”
说完,拓跋连城放下了帘子。
老统领脑子里先前还不停闪现着御史家中的血腥,顺天府尹收拾残局时对自己的怒目而视,可就在车轮转动的瞬间,老统领忽地倒吸口凉气,手中带血的长刀哐啷坠地!
太后,是皇上之母,而将军,只是皇上之仆……
喉结上下滚动,老统领双耳轰鸣,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大街之上,就连属下捡起了他的长刀,他都没有半点反应,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急促地喘息着。
苏莞然在平稳行驶的马车里看着他,良久,才放下帘子,看着旁边双腿岔开,一手按在膝盖上,一手摩挲着扳指,点漆黑眸深不可测,就像一潭深水,冰冷无情。
“你要帮他。”苏莞然笃定道。
拓跋连城静静点头,脸上仍有阴影遮挡,青黑色面具下,他的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心神皆怵。
“很快,事情便要传开,彼时民愤激昂,皇室总要拿出一个人来以死谢罪,此人自然不是太后,只会是那个下手杀人的刽子手,一个年老愚忠的将军,他会顶替所有罪名,公皙淑慧根本不会伤筋动骨,拓跋陵几乎可算是全身而退。”
苏莞然凝视着与素日截然不同的他,暗中筹谋一切的人。
巧结大宛、暗通于阗、结党成众,逼得禁军两副统领下狱,步步打压拓跋陵在朝支持者,挑拨离间、阴诡在握,从最初连上朝也是不是被“放长假”、被忽视的人,到现在,单手翻覆,便逼得拓跋陵举止连番失措。
不过数日,群臣上奏,旁观御史死谏,用册立皇后之事令母子反目。
太后才为拓跋陵扫平障碍,兴许还没有想好如何布置后续,他就已经想到了禁军老统领即成替罪羊,不动声色将禁军三大统领握在手心。
她知道禁军在握之后,整个皇城的局势立刻就会产生变化。
那些在朝堂伫立多年的权力老饕,很快就会发现,南王府撕开了他和平的表象,展露出带血的爪牙,而自己手下按着的猎物,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腐烂无力。
他快要成功了,苏莞然由衷为他欢喜,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竟有些担忧。
一个人算计太多了,违心之话和冷厉之举便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拓跋连城可以看着御史找死,因为他需要他们的死亡,但他对老统领应当还有几分旧情,所以他会帮他。
但是,这很危险。
“你要救他可以,但必须要自己出面吗?”
拓跋连城不觉有异,只是道:“他与我的确有一段师徒情谊,只是从他效忠拓跋陵开始,这段情谊便被深深掩藏,如今,我也该回报他了。”
“只是如此,你又何必亲自犯险?”苏莞然伸手,挽住拓跋连城的手臂,目光幽幽的,深不见底,“老统领年事已高,手下想必有很多人,这些人你想都救下,很难。”
拓跋连城从她低沉的声音里终于听出了点什么,扳指一收,侧身看着苏莞然。
“不止如此,我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信物,一件可以扭转一切的信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