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连城也有秘密。
公皙淑慧与拓跋陵最为忌讳的,便也是这个秘密。
他们千辛万苦地往南王府塞人,无外乎就是为了这个秘密,为了证实他们心中隐晦的猜测,为了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理由,铲除后患。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深不见底,就像潜藏着宝藏的深渊,乍一眼看去,只能看见昏暗幽深漆黑一片,但细细打量,却又似乎能够在那片凝重的黑暗之下,发现震惊世人的宝藏。
苏莞然有些心虚道:“你的秘密,就不用告诉我了吧。”万一秘密太大,她兜不住怎么办?万一她一时心动,用这个秘密去交换苏子默怎么办?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帘帐外,翰墨医馆的外面有不少人来此行医,冬春交际,风寒群发,却没有一个人敢走进这里面。
外面很是喧闹,这里却很是安静,贴着耳朵说话,就如同窃窃私语,无人可以听见那耳鬓厮磨间的轻柔言语。
可他的话越是温柔,苏莞然后背上却越是寒毛直竖,脸色逐渐骇然了起来。
“你怕什么?”拓跋连城轻笑,眼睫微微放低,收敛着眸中的深沉,“你既然说了你的秘密,便是有心合作,是不是?”
苏莞然无言以对,她的确是为了“合作”而来,但是此刻,她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拓跋陵和公皙淑慧让她来监视南王府,为的什么秘密,即便不说,众人也大略能够猜到几分。
但猜测是猜测,真的入了耳朵,便又是另一种危机——有些秘密听了,无论是否自己愿意,都会被卷入深不见底的旋涡,被风浪撕裂成碎片,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她只想和苏子默平安生活,并不想卷入皇权斗争。
但是,拓跋连城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苏莞然闪躲犹豫的目光,
脑海中回荡着她在昏聩时不断重复的那句话。
救子默,走。
她想走,但她是南王妃,他以倾城之礼抬进南王府的南王妃,收了他的礼,便是他的人,凭什么利用了他就想走?南王府,又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的地方?
他笑了一下,忽地伸手摸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我可以帮你救回苏子默,那你也帮我周旋皇宫,夺走拓跋陵的江山,好不好啊?”
苏莞然呼吸一滞,浑身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又听拓跋连城淡淡道:“拓跋陵继位之后,倦怠朝政,官商勾结屡禁不止,贪腐成风奢靡成性,让他继续待在皇位上,于天朝又有何益?”
“天朝江山,有能者居之,王妃你说,本王说得对不对?”
苏莞然脸色发白,她没想到拓跋连城竟然真的有谋反之心,更加没有想到他竟然毫不忌讳地便告诉了自己。
这样的“信任”,只会让她觉得无比危险、头皮发麻,因她深知,知道得越多,越是缺少“自由”,越是容易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拓跋连城老神在在地收回手,闲坐在病床边,青黑色的面具上闪过一抹诡异,幽冷的气氛压得苏莞然喘不过气来,他直勾勾地盯着苏莞然,缓缓掀唇,“莞儿,你还有退路吗?”
苏莞然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是没有退路,但她也未必就要帮忙啊!苏莞然冷着脸,她可以做好自己的“南王妃”,可以帮着拓跋连城虚与委蛇,但参与夺位,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夸张了。
“我……”声音不自觉地沙哑起来,苏莞然身体紧绷,“你说得太……突然了,你总要让我考虑考虑,是不是?”
“当然,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考虑。”这也在拓跋连城的意料之中,她若是当即答应了,拓跋连城反倒要担心她是否是故意投诚,
回头就要将这件事告诉皇宫了。
他顿了顿,却将声音压得更低,就像阴风从地狱飘了出来,刺得人鸡皮疙瘩乱起,“在回到王府之前,你会给我一个答复,对不对?”
苏莞然讪笑,“自然,自然,不过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一下,能不能……”
拓跋连城轻笑,站起了身,高大的身体挡住了从帘帐外的光芒,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莞然看了片刻,才终于转身,带着一缕得逞的笑意离开了屋中。
苏莞然缓缓躺倒,被琉璃瓦渗透的日光照得支不开眼帘,索性又用手挡住了脸,心中一团乱麻。拓跋连城的诚实让她无措了,他不愧是战神,实在太懂得什么叫做一鼓作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唉,今晚,注定是不眠夜啊。”
时至傍晚,拓跋连城慢慢走出翰墨医馆,戴着面具的脸依旧阴沉,看得守在门口的衙役不敢抬头,压力如山。
“王爷,”衙役悻悻地低着头,“我等是奉天衙门的差役,奉大人之命,特地来此请见王爷,有几个问题想问王爷,不知王爷现在……”
“有时间,”拓跋连城言简意赅,顺手牵起绑在柱子上的马,扫了眼几个点头哈腰的衙役,对那没有半点气势的样子微觉不快,“问吧。”
奉天衙门掌管京城治安,其下衙役却是如此的软骨头,连例行问话都问得这般低调,查案又何来的气势?如何吓得住犯人?
他记得三年前,这奉天衙门并非如此模样才对,拓跋连城心中疑惑一闪而过。
衙役微松口气,慢慢跟了上去,走在拓跋连城半步之后,讪讪问道:“敢问王爷,这寿山寺上的护卫,可全是王府亲卫?”
拓跋连城淡淡点头,“他们没有问题,内应不出在王府侍卫之中。”
“那是自然!”衙役还当他不满,冷汗登时流出,
吓得高声解释道:“王爷宽心,小的只是想知道这山上山下之间传信的那几个人,王爷是否足够信任,绝无其它意思,绝无。”
拓跋连城伸手挖了下耳朵,皱起眉头扫了他一眼,“这些人你都问过了?”
“问过了问过了。”衙役连连点头。
“其中可有任何异样?”拓跋连城挑眉。
“不曾不曾。”衙役讳莫如深。
“消息传到山上时,是何人接收?”拓跋连城继续问,“刺客入了寺庙,谁来的最晚?”
衙役想了想,战战兢兢回答道:“好像是寺里的和、和尚?”
拓跋连城脚步一停,面上阴郁,冷沉的视线瞪着那衙役,声音发寒,“是本王在查案,还是你在查案?”
衙役精神一震,欲哭无泪,几乎在大庭广众之下软了腿脚,畏畏缩缩地哭道:“是小的,但是小的也才刚刚接手,这一查过去,那些僧人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根本就没人发现消息是怎么断的,我这也……王爷见谅,王爷见谅。”
拓跋连城沉吸口气,眸中晦涩不定,好半晌才道:“带着你的人,守好翰墨医馆。”
语毕,拓跋连城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一落,连人带马便瞬间从眼前跑开。那破空的鞭子抽打在马匹上时,衙役都忍不住抖了下脖子,感叹道:“这南王,还真是可怕啊。”
太阳就快落山,拓跋连城快马出了京城,直奔寿山,登上寿山寺的时候,山上尸身已经不见,无心大师正带着大小僧人在替亡者做法事。
连绵的诵经声在铜拔中此起彼伏,似无波动的声音就像浪潮一样不绝于耳,庄重肃穆的大殿中,顾闲静与蓝玉并坐其右,静静看着黄衣僧人绕着鼎炉走过,虔诚而慈悲目光不忍地望着百态众生。
拓跋连城在门口看了片刻,却没有进去,他不喜欢这样的
气氛,哀悼死者,不过是在给活人宽慰罢了。当真要对得起死去的人,倒不如将那内应揪出来来得实在。
显然蓝玉也是如此想的,他在大雄宝殿中跪坐着,安慰了默默垂泪的顾闲静,不过片刻,便走了出来,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而后一同离开。
顾闲静凝视鼎炉的视线偏移到了门口,看着不远处走廊下那相对而立的两个人,眸中露出几许复杂,忽而又暗下了阴翳的眉角,捏着拳头看向了鼎炉。
蓝玉脚上的伤还未大好,从蒲团上起来时仍有些发麻,走路的姿势也不是很好看,拓跋连城睨了眼那伤口处,不以为意道:“既然不能盘坐,就不用进去陪伴。”
“无妨,我只是去观察里面的人,”蓝玉靠着栏椅坐下,皱起眉头,“我们在山上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上带着伤,是南王府的人。”
“哦?”拓跋连城看着他,“这具尸体有何异常?”
蓝玉颔首,沉吟道:“这具尸体身上带了刀伤,应是从山下来报信的,但是他却死在半途,就在山上侍卫驻扎的二十米远。”
拓跋连城眼神一凛,“没有人发现?”
“不仅如此,”蓝玉抬起头,默了默道,“他还是死于少林掌法。”
能被选拔到这里来的人,哪个不是能以一当百?竟然被无声无息地打死了,而且还是被少林掌法打死的,拓跋连城冷笑,“看来这个人修为不俗,你是不是已经有了目标?”
蓝玉耸了下肩膀,“两个人,无心,法僧。”
拓跋连城看了眼那大殿,团团围坐的僧人划开了禁闭的圆,圆中无心双手合十,犹如金刚无畏,慈悲而怜悯地垂着眼帘。
而法僧手执法杖,目光凌厉,神色肃穆,一身袈裟,正如少林之法,庄严郑重,望之俨然,让人肃然起敬。
“那,到底是谁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