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秘密

  苏莞然还是不懂。

  或许并非是不懂,只是觉得惴惴不安。从阿娘逝去之后,她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关爱就是来自苏子默,可苏子默病弱不堪,成日卧病在床,他的关爱无力而萎靡。

  而拓跋连城,是拓跋王室的人。

  他的关爱就像冬日屋檐上的冰花,看起来晶莹美丽,与寒风一起不小心渗入脖颈,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还有一丝叫人颤栗的胆寒。

  他们汲汲营营于权谋斗争,手中的棋子工具不计其数,今日之温情,或成来日之刺刀,苏莞然打心底里不认为这些人会有钟情不变的“爱”或者“喜欢”,最多只有“合作”与“习惯”。

  但至少,这些人有立场和阵营,只要身处同一立场和阵营,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将来形势如何,都是将来的事情,只论当下的话,她仍是不会相信拓跋连城喜欢自己。

  或许,他只是处于责任,“夫妇一体”的责任。

  但,足够了。

  苏莞然沉默地眨眨眼,总算想起来两人现在多少有些尴尬的姿势,耳根滚烫地蹭了下枕头,抿了下唇道:“你那个,能不能先做好,我受伤了,手疼。”

  转移话题。

  拓跋连城无语地看着她半晌,终于还是放开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腹部的伤口,瘦弱的腰身被棉柔衣裳挡住,只能看见绷带包扎的疙瘩顶起的衣料,微觉无奈。

  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但苏莞然竟然以为他喜欢一个男人,还信誓旦旦地告诉他“绝对不会动心”?这如何能忍?事关后半辈子的幸福,无论如何也要将话说清楚。

  但她受了伤,精神不济,神思不明,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未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便会天差地别。

  霎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说,相对沉默了起来。

  俄而,苏莞然忽然

  闭上了眼睛,拓跋连城心生失望,嘴角不着痕迹地露出苦笑,转身离开了床榻,冰冷的面具下闪过一抹失意。

  他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但她依旧选择视而不见。

  腿脚不觉沉重,拓跋连城站起身,伸手撩起帘子,脚步半跨而出,寂静的院落里,只有清冷的脚步在回响,蓦然,苏莞然低哑地叫住了他。

  “等等。”

  脚步一顿,拓跋连城踮起的后脚慢慢踩回原处,异彩流光划过黑曜石般的眼底,他微侧过头,想去看看苏莞然的眼神,却见苏莞然撑着手臂半起身,艰难地喘了口气,神色凝重而踌躇,“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拓跋连城心神微紧,转而又忍不住紧张了起来,“你,想说什么?”

  苏莞然深吸口气,脑中不断想起拓跋连城三番两次相助于他的画面,那些明里暗里默不作声的动作,那面露嘲讽却回手相护的画面。

  那场震动京城的婚礼,那句“夫妇一体”的话,那雨桐居温软的披风,最后,是昨日那双担忧的眼眸,她默了默,道:“其实母妃说得没错,我是奸细。”

  “我是奸细,就在拓跋陵给你我定亲的当日,我的弟弟,我今生唯一看重的家人,被掳进皇宫,藏进了慈宁宫。”

  苏莞然缓缓地低下头,紧张到脸皮都有些麻木,她不知道自己说出这些事情的后果,是借着拓跋连城一时的看重求得另一条出路?还是令他感觉如受背叛大发雷霆?

  她不知道后果,但却还是想要试一试,因为至少到现在,她还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南王府的事情,可是时间若是越来越久,她就会陷得越深,有些事即便不是她做得,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就像这次的刺杀,公皙淑慧特特地寻她问过,她不敢说自己一点责

  任都没有,也不敢想象,若是顾闲静真的出了什么事,拓跋连城会如何看她。

  这是唯一的机会,因为她救了顾闲静,是唯一可以拿出手的交换筹码。

  “公皙淑慧要我来监视你,监视南王府,但这并不是我愿意的。”苏莞然咽了口唾沫,试图从寂静的空间里探寻出哪怕一点的情绪波动,或是从四面八方缓缓流淌的药香里挖掘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你不知道,子默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他很乖,很聪明,我从小护着她,她就是我的半条命!”苏莞然红了眼眶,“你都不知道,他发病时有多可怕,咳血症,被董霓云下了毒,那么多年……他连门都没有出过几趟。”

  “也许就在你纵马赏春的时候,他正匍匐在地上生不如死,他曾是我活着的唯一念想,”苏莞然声音蓦然有些哽咽,“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但是,直到现在,我都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南王府、对不起你的事。”

  苏莞然又躺了回去,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帘,“你救了我,帮了我,我很感激你,所以我把这件事请告诉你。”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令人不齿,但是……能不能看在我救了母妃的份上,你帮帮我,救出子默?然后我就消失,永远消失……子默若是不在了,我没有脸去见阿娘,只能去陪他。”

  或许生死场上走了一遭,让她感到生死无常,想要给苏子默找一个托付,也或许是拓跋连城的欢喜让她感动,她就这么突兀地把自己所有秘密都说了出去。

  她想拓跋连城应该会生气的,顾闲静说得没有错,她就是来监视他的,所以顾闲静要杀她,她半点都不恨。

  长姐如母,她知道为母之心的强大和偏执,就算背负骂名也要为自己的孩子开辟一条坦荡之路,就

  像她为了苏子默拼尽全力一样。

  她紧张地嘴巴都变白了,先前那乌龙闹出来的颊生潮红飞快散去,就像挽留不住的春风,或是说化就化的白雪,留下了一片荒芜。

  她赌上了一切,再没有秘密可言,向来好强逞能的人莫名觉得羞耻可笑。他几乎是将自己和苏子默的生命放在了岌岌可危的天平之上,拓跋连城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冲动了,但是绝不后悔。

  而拓跋连城,他静静地注视着那还在伤痛附加的苦难之下挣扎的女子,无来由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苏府的场景。

  他看着那时倔强的人,苏莞然光着脚站在地上,周围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人,偶然抬起的目光充满了嘲笑和鄙夷,她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不肯说一句软话。

  只要她肯说一句软话,他一定会帮她,只要她肯说。

  而现在,她终于肯说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愿意在他面前袒露自己软弱的一面,而不是总拿着盔甲和武器对着他?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下巴,将那上扬的薄唇压在掌下,笑声却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从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偷偷溜出,蹿进了苏莞然的耳朵。

  她抬起手,奇怪地看着整张脸都被被挡住的人,既瞧不见他唇角失态的笑,也看不见那不停抽搐的脸颊,唯有那双笑得清波潋滟的双眸,投射出的坚定温和得以入心。

  苏莞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跳如雷,脸如素缟,“你,你气疯了?”

  完了完了,拓跋连城不会这么经受不住打击吧?天朝战神诶,居然就这么被气疯了?

  苏莞然脸色微变,撑着手肘又要起来,那一直吃笑的人却突然大笑着上前,长臂一捞,将她放在臂弯里,忍俊不禁道

  :“你,噗……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

  苏莞然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慢慢僵住,“什么?”

  “我早就知道了,”拓跋连城莞尔,目光直视着苏莞然,“你是我南王府的王妃,难道我会那么蠢笨,连查都不查一下,就将你抬进王府?更何况,这是拓跋陵赐下的婚约。”

  “你等等,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了?”苏莞然不敢置信,“我跟太后有联系这不难看出,但是子默的事情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啊!”

  “公皙淑慧分明将苏子默的事情藏得很好,且听说她还特意叫人找了一人假扮子默在外面养着,你怎么可能知道?”

  苏莞然惊异地看着他,却见拓跋连城不无得意地勾起唇角,面上阴郁仿佛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起初,我的确被那人误导过,但后来,我看见了真正的苏子默。”

  就在皇宫之外,他还险些以为苏莞然是在私会其它男子,心情大为不爽。

  苏莞然整个脑子都混乱了,她嘴唇抖了抖,好些话在唇边流转,最后却没有一句能成功滑出喉咙,眼前只剩下了拓跋连城那一直运筹帷幄的镇定姿态。

  “你早就知道了?!”苏莞然失声道。

  这么说她知道自己是被迫而不是主动去帮助公皙淑慧的?所以他一直以来的态度才没有像顾闲静那么极端?

  苏莞然心有戚戚,合着自己拼命掩藏的苦衷别人早就明了于心,一直等着自己说出来,结果自己却暗地里挣扎纠结,没准叫人看了不少笑话。

  嘴角微微抽搐,苏莞然看想拓跋连城的目光蓦然间有些幽怨。

  她拐弯抹角地跑到书房里去提醒寿山行有异,还奇怪拓跋连城为什么那么笃定,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么,”拓跋连城忽然凑近她的耳边,“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