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麻烦是谁,拓跋连城只字未提,但立在原地的苏子默却能感受到一阵莫名紧张的感觉,从拓跋连城的言语之间流出,带着烈火的温度。
这一去,怕不是干什么好事。
不过这不是他该参与的事情,苏莞然不希望他参与这些,他笑了笑,拿着画往卧云台而去。
时下已经快到正午,厨房已经在备膳,苏莞然躺在莲亭里,眉心拧着小小的疙瘩,脸色并不很好。
苏子默进去之后,先是闻到了一股药味,而后才凑上去,伸手在她眉心上按了按,“阿姐?”
苏莞然默了默,嘴角慢慢上扬,而后才睁开眼,慵懒地伸出一指在他额上轻轻一戳,“可算回来了,昨日在宫里过得可好?”
拉了个小板凳坐下,苏子默耸了下肩膀,“还好,就是被罚了俸禄。”
“俸禄而已,阿姐给你发,”苏莞然莞尔,心头一颗大石落下,叹道,“我昨儿认真的想了想,发现自己有时候真是对你过度担心,明明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却还是惦记着。”
苏子默抬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静静看着苏莞然。
苏莞然却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她默默凝视着苏子默,末了,终于将自己想了一夜的话吐了出来,“小默,姐姐送你回江南好不好?虽然江南已经没有亲人了,但至少,有我们地祖屋,还有阿娘的坟茔,我们也有好几年没给她扫墓了。”
苏子默:“……”
“你不愿意吗?”苏莞然心有灵犀般问:“你若是不想回老家,我也可以让人跟着你,你不是想游厉四海吗?只要不在京城就行。”
“但我是宫中画师,不是想走就能走的,”苏子默攥紧了手中的画,脸色微微泛白,“阿姐,京城中尚且危险,子默怎能弃阿姐而走?”
他是想离开京城,是想游历天下,是想实现
儿时的梦想,去看看那曾经他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看见的海阔天空,但,不是现在。
他现在不能离开,纵然他手无缚鸡之力,但他至少可以入宫打探消息,就像今日……
对,今日!
“不行的。”苏子默心中雀跃,面上却还露出几分怅然,“我知道阿姐担心我,但是阿姐,现在不行。现在的京城,也许谁都出不去。”
“嗯?”苏莞然若有所觉,“什么意思?”
苏子默忙将自己在宫里看到的、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苏莞然越听脸色越是沉,温柔渐去,凌厉渐复,“公皙淑慧也许发现了不对?”
苏子默点头,顿了顿道:“其实阿姐,我怀疑公皙淑慧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就从宣德阁着火那里开始,您不觉得奇怪吗?”
苏莞然坐直了身体,余光扫到了帘外的身影,却没有提醒苏子默,而是继续问道:“说说你的想法,你发现了什么?”
有时候当局者迷,身在局中的人未必有局外人看得清楚。
而苏子默算是半个局内人,许多事情,他虽然没有参与,可大家也没有瞒着他,他反倒是看得最为清楚的那一个。
“首先,于雅正若是真心后悔,为何要选在皇帝万寿节那日自焚?”苏子默目光灼灼地问。
这的确是个疑点,但也并不能证明什么,苏莞然道:“也许是他触景生情,一时激动,可以解释。”
“就算如此,一个人自焚难道一点惨叫都没有发出?那些禁军将士虽然是穆青松想要趁机除掉的无能之人,可总不会连声音都没有听见,等整个人烧成干尸了才进去吧?此事只要细问,不难查出。”
自焚之惨烈,就是意志力再大的人,总会痛苦两声才对,除非这个人早就在自焚之前就已经死了。
苏莞然心里咯噔一声,凝重道:“继续说。”
苏子默见
她认同,组织了一下语言,又道:“这两处疑点,就是拓跋陵不以为意,甚至是根本懒得去问,可公皙淑慧心思缜密,未必不会去问上一问。”
“接着就是戎狄。”苏子默道,“就算戎狄使者恼羞成怒谋杀圣上罪证确凿,并且就算那布防图也是真的,但戎狄奸细不是很奇怪吗?”
“有何奇怪?”苏莞然下意识问。
“阿姐细想,若是你上头的人被抓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冒出头来找死,还是先躲起来,想办法逃出生天?”
当然是逃!
苏莞然有些慌了,“除此之外呢,还有吗?”
“当然。”苏子默颇觉自己像是马后炮,不过好些事他也是之后才想清楚的就是了,“最大的破绽就是大宛外使驿馆被烧,怎么别的地方没死人,偏偏大宛驿馆就死了人?不过,此事已定,找不到证据罢了。”
苏莞然:“……”
“以上四处疑点,已经足以证明禁军有问题,”苏子默咽了口唾沫,“还有公皙家的是怎么死的?死的如此利落,就算有江湖人每天盯着公皙家的人,动作也不会这么快,只有京城里的人才有这么快的反应。”
“子默大胆猜测,假如,假如太后认定禁军有问题,狸奴还活着,而贤淑妃的身份若是被证明是假的,但却秘而不宣,她是不是就是在等什么?”
而这京城里谁最有可能救下狸奴?除了南王府,别无第二人选!
苏莞然后背寒毛直竖,“你觉得,她是在等什么?”
苏子默沉吟道:“是在等大宛退兵,然后……弄假成真。以及,她既然不相信禁军,必然会想办法……”
两人同时一惊,“调兵?!”
苏莞然几乎从躺椅上跳起来,浑身冰凉,“这,只是你的猜测,甚至是怀疑,子默,你……你有证据吗?”
“这就是姐夫的优势
了,除了宫里那个贤淑妃,任何证据都没有,”苏子默安抚道,“阿姐别被我吓到了,太后不信任禁军已经不是秘密,她必然回去调查这些事情,而查到端倪也是时间问题。”
“可是,只要她拿不出证据,就不能对南王府动手。”
“也就是说……”苏莞然心下略松,那厚重的毡帘突然被打开,拓跋连城若有所思地走了进来,接上了她的话,“也就是说,只要宫里那位贤淑妃死了,南王府便可一切照旧。”
苏子默一愣,刷地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姐夫不是说要去解决麻烦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肩上重重按了两下,“我要是不来一趟,还听不见这些话,看来旁观者清这句话,倒是千真万确。”
“也不能这么说。”苏子默不好意思地咳了声,“当局者的心情,旁人是永远也理解不了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苏莞然瞪他们一眼,“你们也别说废话,本来想放个假人进去让拓跋陵紧张,但现在怕是弄巧成拙,怎么办?”
拓跋连城轻笑,“别着急,幸而今日我早早入宫了一趟,说起来,倒还要感谢子默昨夜未归了。”
苏家姐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我听闻太后去找过贤淑妃,担心宫中有变,天还未大亮便提醒过穆青松此事。”拓跋连城笑容渐敛,靠着柱子垂下眸,“但却没想到这么多,也算是阴错阳差了。”
但,若是公皙淑慧真的查到了这些,必然已经暗中作下了准备,她手里还有可用的人吗?或者,她也是将计就计……
“可万一穆青松还没有动手怎么办?”苏子默担忧道。
“他不需要动手。”拓跋连城叹气,“穆青松从来没有承诺过要帮我,他只是要帮天朝,他只需要给我传个话,
那位‘贤淑妃’,自会去取应有的尊荣。”
所以,现在就看运气了。
三人一时沉默,半晌,苏莞然突然问道:“你刚才说是去解决什么麻烦了?”
“派人去医馆找找线索,医馆的人今日一早就已经离开了京城,想必出城不久,”拓跋连城平静道,“我想那里的人,应该也快行动了才对。”
“‘那里’啊,”苏莞然眼波微动,怅然道,“果然,这是要走了啊。”
“今日未必走得了。”拓跋连城安慰道。
苏莞然无奈苦笑,“若是日日都准备着分离,那倒不如今日就走,也免了时时刻刻的胆战心惊啊……”
苏子默眨眨眼睛,他怎么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罢了,人家夫妻在此闲话,他就不在此了。
“那我先回去了。”苏子默告退。
寒风窜入莲亭,凤凰浴火宫灯被吹得转了个圈,宫铃清脆动听,却露出了雏凤落于业火中苦苦挣扎的模样。
皇宫,楚宁宫。
拓跋陵拿着画师的杰作来回品鉴,老画师的画的确好,用笔精准,用墨谨慎,可就是显得太过“整齐”,画出来都是一个模样,落了俗套。
“老套,就没有一个人能拿出点新意出来吗?!”拓跋陵将画扔在桌上,伸手揉着额心,神思疲乏,“都收了!”
高士连连点头,让人将所有的画都收下去,转眼却看见角落里放着一卷,捡起来一看,正落着“苏子默”三个大字。
年轻画师,通常都会有别出心裁的举动。
高士心下一动,笑着上前,“皇上,您看看这幅如何,这是苏大人的画。”
拓跋陵抬了下眸,伸手接过,目光扫视着画上那万寿节的宴会场面,而后一声冷哼。
“你看看他画得什么东西?这人的鼻子眼睛都是扯巴的,也好意思送上来,”拓跋陵默了默,“……画了一屋子假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