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陵一看见拓跋连城,便猜到了他在这里等着的原因,十之八九是受了苏莞然的托付,来关心她那弟弟。
“你既然受了伤,本可以不用来上朝,今日进宫,是来接苏子默的吧?”拓跋陵轻笑,目带调侃道:“堂堂南王,今日倒被一个女子指哪去哪,啧,朕还从未想过你有今日。”
拓跋连城勾了下唇角,也道:“皇兄,臣弟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当日苏莞然入府,他最初只想着利用和控制,何曾想到今日,自己竟然也会对一个女子俯首帖耳?
提起苏莞然,拓跋连城的语气都变得柔软了,固然面具冰冷,可那双眼睛里的热度却骗不了人。
拓跋陵边走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忽然奇怪道:“喜欢上一个人,就这么开心?”
拓跋连城一怔,有些诧异这个话题的突然,目光一转,还是回答了。
“喜欢一个人,而这个人正要也喜欢你,可以与你一起漫步、吃饭、说笑,毫无顾忌,嬉笑怒骂皆可,但无论何种情况,对方却总是能为你留下体贴和温柔,对你如同一心,包容而悸动,当然开心。”
一心吗?
拓跋陵却不信,一个细作,哪里能与他一心,他笑了笑,却又想着他的话陷入沉思。
他想自己身边的女人,除了太后,似乎没一个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准备,嬉笑有,怒骂未必,敢对他置喙的人还是个画阁里的小画师,而且每每还都捏着嗓子说话。
来到画阁,两人一入内便看见两边排坐着的六位画师,每一个都埋头不语,执着画笔认认真真的在作画,见皇帝入内,才略略搁笔行礼。
拓跋连城看了一圈,却没有看见苏子默。
“苏子默呢?”拓跋陵挑眉。
一画师道:“苏大人在月台,说是要看看大雪纷飞,好回想那日万寿节的场景。
”
两人随即走向月台,绕过那当风的书架,再掀开垂挂的毡幕,入眼便将两个背影正凑在一起,一个自然是苏子默,另一个却是高士。
高士也坐在了地上缩着脖子,挡住风雪的透明屏风后摆着炭炉,炭炉上还放着茶壶,条案上的宣纸已经落了一幅画。
画虽好,但也只画了一半,另一半还只是个轮廓,而画画的人却和皇帝身边的大公公端着盘糕点在偷吃。
拓跋陵眼皮一跳,“高士,你便是这么监督画画的?”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风雪里吹了过来,两个正惬意吃着东西观赏雪景的人登时一僵,随即手中的东西一放,脸色发白地回头行礼,一老一少两颗头颅在地上磕得邦邦直响。
“皇上恕罪,奴婢只是一时懈怠,再不会有此事发生了,还请皇上饶了这一回吧!”
高士吓得面如纸色,苏子默却淡定很多,他捂着额头看了眼高士,气定神闲道:“皇上,天寒雪冷,是臣下贪吃,缠着高公公送来糕点,高公公也是迫于无奈。”
高士的拂尘都乱了,这个人怕得打摆子,下意识看了眼苏子默,分明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那糕点明明是他带进来的,为了怕别的画师说他偏心,他还特地用袖子拢住,悄悄儿地跟做贼似的摸了进来。
但他不敢说。
拓跋陵冷哼一声,扫了眼身边的拓跋连城,见他不言不语,也不见表露任何担心,不由心下一动。
“画才作一半,便搁笔戏玩,昨日又只交了两幅画上来,丢的恰巧是‘大雪满弓刀’,今日若不罚你,岂不是显得朕很好欺负?连城,你以为该如何罚才好?”
拓跋连城双手插袖,老神在在道:“画师倦怠,当罚俸以儆效尤。”
只是几个钱而已,他南王府最不差的就是钱。
拓跋陵不意如此,罚几
个小钱有用,苏子默也不敢慢怠如此,不过,看在拓跋连城的面子上,这个小惩大诫也算过得去了。
“行了,站起来,”拓跋陵横他二人一眼,“把画拿给朕看看,若是过得去,今日之事便了了,若是比你交的那两幅还要差,那就自去领罚吧。”
高士长舒口气,默然无声地站到了一旁,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可苏子默却没有将画给拓跋陵,他将画卷了起来,义正言辞道:“回皇上,这画才成了五分,还有五分,请待微臣回府画好了再送来宫中,方可看出全貌,以供欣赏。”
高士睁大了眼睛,小祖宗啊,你这是抗旨不尊!
“皇兄,”拓跋连城赶紧道,“这画没画完,也看不出其中优劣,子默他小孩子脾气,固执倔强,并非故意冲撞圣上,还请皇兄海涵。”
苏子默看了看他,手中的画卷被捏得扭曲了一分,表情颇有些不服气。
拓跋陵抬手,虚扶起拓跋连城,脸上却没有怒色,只是轻哼,“他是不是故意,朕倒是比你这个姐夫清楚,小狐狸……行了,出去吧,耗在宫里也无济于事,回去慢慢想。”
斜睨着苏子默,拓跋陵一甩手,拂袖而去,边道:“朕再给你三日,要是你还画不好,开春后自己画一千幅上来。”
外面的画师侧耳听着,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千幅画,那怕是绞尽脑汁才行吧?
高士松口气,对着苏子默拜了拜。拓跋连城目送二人远去,旋即侧头,双眉微扬,带着几分审视盯着苏子默,“胆子大了啊,连皇上的口谕都敢反驳,你姐知道了回头得跟你冷战三天信不信?”
“本来就没画好,”苏子默抬头讪笑,“这不给了他,他又要找机会冷嘲热讽,我这是提早杜绝悲剧的发生。再说这事,姐夫别说就是了。”
“伶牙俐
齿。”拓跋连城嗤笑,扣住他的脑袋薅一把,“行了,走吧,莞儿彻夜难眠,就等你呢。”
两人边说边离开画阁,下了台阶要往宫外而去,宫道旁的太监垂首见礼,匆匆忙忙地迎风赶雪。
一列太监手中拿着绳子经过,形色匆忙,也未多逗留,看那方向,正是往后宫而去。
拓跋连城略略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苏子默忽道:“姐夫很担心吗?”
“……”拓跋连城瞥了他一眼,大步慢行,闲庭信步般,丝毫不在乎这漫天的风雪,“担心如何,不担心又如何?你只管画好你的画,别的事,不用你担心。”
苏子默笑了笑,靠近他身边,回头看了眼身后,低声道:“太后近来身体不适,常不出慈宁宫,昨日破天荒地去了贤淑妃殿里,姐夫可知道?”
拓跋连城点头,“听穆青松说过。”
“是么,”苏子默眨了下眼睛,又道,“可穆青松将军巡逻宫道,常不在天子眼前,有些事情他未必都看见了。”
“哦?”拓跋连城侧头,“说个例子来听听。”
苏子默抓紧自己的画,沉声道:“比如,太后在去过贤淑妃的宫殿后,又到了楚宁宫,同皇上说了很久的话,没有人陪伴左右,高士和采采都没有。”
拓跋连城脸色微变,态度认真了些,“高士说的?”
苏子默颔首。
看来,用替身安抚拓跋陵的做法,到底还是不妙。本以为拓跋陵不会宠幸于秋儿就能万无一失,可现在看来,公皙淑慧还不笨。
不动声色,拓跋连城伸手又在苏子默头上薅了一把,“知道了,以后和高公公相处之时,多注意自己的身后。”
两人回到王府中时,东升太阳已经爬了一半,斜切下的透凉光芒里,行人匆匆,过年的大红灯笼都已经慢慢挂在了屋檐上。
万寿节刚过未多久
,有些红绸缎甚是还没有摘下来,又要迎接新一轮的喜庆。
不过似乎从拓跋连城回到京城开始,这皇宫里的庆典便没有一次是可以顺遂的,就连过年,百姓脸上的神色也显得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已经察觉到,就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马车在长街上留下两条长痕,巡逻禁军的脚步瞬间将之掩盖。
苏子默不喜这莫名阴沉的气氛,他看了眼兀自沉思的拓跋连城,掀开帘子往后看了眼,而后看见了并不怎么热闹的街道。
马车慢慢停住,拓跋连城先下,苏子默拿着画后下,却见蓝玉站在门口,对着拓跋连城摇头无语。
拓跋连城神色不便,等所有人都走进去,才下令关门闭府,脸色陡然一沉,“出了什么变故?”
“有人要闹自杀。”蓝玉摊手,“府医才看过,今日怕是走不了了,只能等两天后,下一个朝会。”
这句话若是一个时辰前说,拓跋连城根本不以为意,但现在,拓跋连城却忍不住提了提心,脸色赫变。
“……今日必须将人送走!”他脱了披风,随手将他扔给了黑怀,“立刻!”
蓝玉一怔,察觉有变,“怎么了?”
“宫里出事了。”苏子默言简意赅,“我们失策,太后恐怕发现了贤淑妃的异常,再不走,恐怕就要封城了,到时候,禁军也无能为力。”
贤淑妃是禁军带回宫的,若是她真的有问题,拓跋陵怎么可能再信任禁军?私下送个虎符出去,就能以清君侧之名要了他们的命。
蓝玉神色一肃,干脆利落的转身,“我去收拾马车。”
黑怀也是反应极快,“属下这就去让他们准备出城。”
“那我去见见阿姐,”苏子默看向拓跋连城,“姐夫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拓跋连城头也不回地走向书房,冷冷道,“我去解决一个麻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