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吧,找地方挂起来。”
高士本以为他会将这画也给收下去了,结果竟是要挂起来,都不禁替苏子默受宠若惊了一回,“这,真的要挂?”
不是说画了一屋子的假笑吗?
拓跋陵嗤了一声,“你懂什么,这小家伙虽然画得不好,但画得真。”
别的画师,哪个画的不是鼓乐佳节其乐融融,脸上的下仿佛都是模式化的。可苏子默不然,他画工部尚书贺寿,官帽却是歪的,画侍郎对饮,侧头却撇嘴讥笑。
更重要的是,别的画师都将他画得英俊神武精神百倍,可只有苏子默,画出了他撑着下巴时露出的索然无味、寥落无趣。
这皇帝当久了,真是无趣。
还不如他当逍遥皇子的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上面有先皇压着,有拓跋连城对比着,至少不用每天面对那些用琐事来烦恼他的官员!
高士若有所悟,却惊出一身冷汗,看着图上那些百态官员,突然忍不住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
皇帝喜欢这画,皇帝喜欢这画中的真实,便说明皇帝知道他们的虚伪,也相信这画中有些人的不以为意和轻蔑嘲讽。
这哪里是画啊,分明是一张索命的阎王生死簿!
高士战战兢兢地将这画挂到了墙上,一边去看自己的表情,在看到一脸笑意和恭敬时,忍不住长出口气。
而后,他又将目光放在了南王府那一堆人身上,拓跋连城带着面具,表情根本没画出来,却能见他正襟危坐,一派正色。
苏莞然满身富贵,专注于伶人,顾闲静同蓝玉坐在一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闲静正不喜地盯着苏莞然,而蓝玉侧头,表情模糊,根本不像其真人。
高士面色微变,喃喃道:“好一个苏画师……用心良苦啊。”
忽地,一阵急促的脚印从外面走了进来,贤淑妃身边伺候
的宫女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诉道:“皇上,不好了,贤淑妃娘娘自焚了!”
又是自焚!
拓跋陵蹭地站了起来,“这是他于阗的习俗吗?!就不能换个死法!”
宫女都被这句话唬愣了,高士也傻了一下,但却极快地反应过来,沉声问:“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是这样的,”宫女回神道,“早上贤淑妃娘娘在院子里逛了逛,看见树池里的冰面上映出的影子,摸着自己的脸哭了出来,说些‘自作自受’,‘无脸见人’、‘几日富贵已足’之类的话,谁想刚才屋中传出惨叫,她竟然,竟然……”
那惨烈的场面简直触目惊心,宫女说着说着脸色就白了,嘴唇发颤,不敢再说。
拓跋陵目光冰冷,“你们干什么吃的,为什么等到惨叫才发现?现在人呢?还活着吗?”
既然已经被发现,没准还会留下一条性命也未可知,虽然是个废妃,却是天朝和于阗结盟的两个筹码中剩下的唯一一个。
不过,拓跋陵潜意识里也认为,若他有于风,这个于秋儿没准死了比活着好。
所以他虽然生气,却没有如上次一般真着急,反而有些不以为意。于秋儿已经没用,倒不如扶持于风,好歹也是个于阗王子,而且人还掌握在自己手中,老实听话。
那宫女不知道他的心思,还当他对于秋儿念着情谊,越加面如土色,颤颤道:“奴婢们并不知道她有死志,她也吩咐不许人进去,还拿布堵住了自己的嘴,后来是布烧起来了,才,才叫出声的……已经不成人形了。”
死的不能再死了。
高士头皮发麻,一想起那景象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皇上,这人已经死了,还是速速处理为上。”
谁想那宫女竟道:“处理不了,太后派了人来,本是要带走娘娘审问什
么东西,现在人死了,还不准我们进去,里头说正在验尸呢……”
“验尸?”拓跋陵奇怪,“验什么?”
宫女摇头,她也是一头雾水,能够说完这些话,已经用了极大的理智了。
这时,门外却走进两人,正是采采和被她扶着的公皙淑慧。
“验她的身份,验她究竟是不是于秋儿!”公皙淑慧中气十足的声音绝不同于两日前,她手中添了根权杖,权杖上镶嵌着绝大的蓝宝石,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拓跋陵被她的话震了一下,“母后,您什么意思?”
公皙淑慧冷哼一声,慢慢坐上了主位,“哀家什么意思,皇帝难道还听不明白?哀家怀疑那毁容的于秋儿,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于秋儿!昨日哀家同你说的那些疑点,难道皇帝就真的半点没有认真想过?”
目光一深,拓跋陵一扬手,让现在人等都下去,楚宁宫中便只剩下了他两人。
许久,拓跋陵乃道:“母后,禁军之忠诚,从开国以来到现在,从未出过乱子,您不可能不知道。”
“未曾出过,不代表将来不会出现!”公皙淑慧见他有认真想过,好歹心里宽慰了些,长叹道:“皇帝,其实你不是没有怀疑,而是你不敢怀疑。”
拓跋陵:“……”
如今,公皙家灭,朝堂势力大半他都不在掌握,若是连禁军都不再忠于他,他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节节败退至此?
“公皙家从来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公皙淑慧定定地看着他,“哀家已经传信出去,公皙家培养的六千暗兵很快就会到京城来,你现在不能动禁军,等他们到了,便可以直接将禁军换下来。”
六千暗兵,而禁军十万,这战力悬殊,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谁强谁弱。
昨日一谈,拓跋陵那身皇袍都汗湿了
,他的确不敢相信,也很难相信,最为忠君的禁军会不遵守于他。
甚至到了现在,拓跋陵都在怀疑,太后是在为公皙家鸣不平,因为知道现在,公皙家依旧背着恶名,而公皙淑慧甚至拿不出半点证据证明自己的怀疑和推论!
她说禁军有变,说大宛使者未必死,说公皙家是被南王府灭口,甚至说皇宫现在岌岌可危,可终归还是没有证据的。
她不仅没有证据,还不知从哪里调来了六千暗兵?
拓跋陵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绝路,他宁愿怀疑公皙淑慧,至少生机更大。
他默了默,沉声道:“母后,此事没有证据,若是真的动了禁军,万一是冤枉的,怕是会逼得他们反了!那六千暗兵,还是暂且不要靠近京城得好。”
“你!”公皙淑慧气得跺脚,“你怎么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局势已经如此明显,你若不进行最后一搏,提早控制住京城,控制住南王府!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拓跋陵的声音也重了一分,“母后,儿臣虽然也不喜欢南王府,但就算禁军有变,也无法直指南王府有牵连!且再说,如果他们真的有牵连,若是拓跋连城直接带着禁军谋反,该当如何?”
公皙淑慧沉默了。
拓跋陵语气微微缓和,又问道:“何况南王府里有苏莞然,莫非母后不相信她吗?”
公皙淑慧拧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其真无呢?”拓跋陵反问。
若其真无,暗兵入城,攻击禁军,袭击南王,结果会如何?可想而知。
……
“你说,她还相信我吗?”苏莞然担忧地问。
抬头看着远去的车队,拓跋连城默了默,道:“若真如苏子默所言,她不可能会信任你。这段时间,若是她派人让你入宫,你装病吧。”
连苏钱庄的旗帜慢慢远去,苏莞然苦笑了一
下,“可若是如此,那她上次就是在跟我演戏,我再装病,岂不是做贼心虚?”
拓跋连城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就算如此,那也装病,我可以保护你。”
就算背负谋反篡位的骂名,就算辜负了先皇让他顺理成章继承大统的期待,就算史书之上他就是个篡位之君,也无妨。
若不是为了先皇,他本就不在乎是名正言顺,还是谋君篡位。
他想要的那张椅子,想要保护的人,想要复兴的天朝繁荣,想要一统天下傲世九州,便不会在意是骂名还是美名。
可苏莞然在乎得很,她知道拓跋连城与先皇的感情至深,也知道拓跋连城一直等到今日也没有直接挥兵起义的理由,是以只能越加小心翼翼。
苏莞然轻轻伏在他的肩上,微微一笑,“知道了,我听你的。”
怀疑得不到证实,就永远只是怀疑而已,胆敢明目张胆对南王府动手,无论是拓跋陵还是公皙淑慧,都要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人静静等了良久,正午当空,马车又渐渐回来了。
坐在马车上的蓝玉微微摇头,道:“有太监在城门口,说是要找一个溜出宫的小太监,禁军必须配合。”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心头一沉,出不去,而宫中竟然派了太监在旁监督,看来不仅公皙淑慧怀疑上了禁军,就连拓跋陵也有所动摇。
有人先开马车,于雅正下了马车,于秋儿紧随,苍白的脸颊,通红的双眼,终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她恍恍惚惚地看向了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却一转身,扶着苏莞然,看向身后的黑怀,“给他们蒙上眼睛,回府。”
于秋儿心下一痛,苦涩地抿了下唇又看向于雅正,于雅正却自顾自抽出拐杖,没有看她一眼。
苏莞然叹口气,“走吧,再不走,是要你哥哥在这里被人发现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