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其中,苏莞然便有些怔然,这是间书房,但与其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库房,起码有六架八层高的书架子,而左边的书案旁,摆着一个巨大的玉缸,里面放得全是卷轴。
笔山压纸,书墨含香,玉瓜至于身后贴墙的木框上,随处摆放的宣纸看似凌乱,但上面的字迹却漂亮爽利,不仅没有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反而扑面而来一种文雅气息。
这里是书房,南王府的禁忌之一。
苏莞然难掩好奇,她记得芸娘跟她说过,这个书房里或许藏了什么秘密,因为拓跋连城将此地看得格外之重,虽没有像南王府后面那几个房间一样不允许无关之人走进,但无关之人想要进去,却要先问过他的意见。
便是叶言心,也还是顾闲静开了口才可以进去,也正因此,叶言心便因为自己是不同的,而后将这不同膨胀了。
苏莞然正有些犹豫,以她现在的情况,实在不适合进这地方,但正当她兀自思量着是否要转身离开。
却见那层层书架后,慢慢走出来了一个人,面具阴冷,眸光深沉,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压力,逼得人下意识绷紧后背。
正要进门的芸娘和琴丫头脸色同时剧变,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侧身站在了书房外。
苏莞然:“……下、下午好啊。”
拓跋连城倒提着一本书,靠在书架子旁边静静地注视着她,似在无声质询,她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苏莞然尴尬地指指外面,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又抠了下自己的头皮,干笑道:“那个,呃,我就是无聊四处走走,我不是故意闯进这里的,我这就走,呵呵,这就走。”
说着,苏莞然猫了猫腰,转身丢脸地往外走,提着裙子好似做贼似的。
“站住。”拓跋连城阴沉的声音蓦地叫住了她。
苏莞然咬了咬牙,转身却笑道:“不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今天说
话倒是挺懂礼的,”拓跋连城神色不动地上前,青黑色面具慢慢曝露在夕阳中,距离苏莞然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低,“王妃,可是来找本王的?”
“不是不是,”苏莞然连连摆手,拼命往后仰身,无比认真道,“我就是随便走走,就看外面的荷花挺好看的……”
拓跋连城眸光一闪,又进一步,“真的吗?”
“真的真、啊!”话没说话,苏莞然一口气岔了,竟控制不住身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险些将头嗑在了门槛上。
嗤。
“我的腰……”苏莞然咬牙,方才还心虚的人立刻换了一张脸,气急败坏地看着拓跋连城,“你刚刚是不是嘲笑我了?”
拓跋连城好整以暇,背过手看着狼狈爬起来的人,理直气壮道:“笑了,怎么了?”
苏莞然咬牙,“要不是你随便靠近,我会摔倒吗?”
拓跋连城道:“要不是你图谋不轨,我会靠近吗?”
“我哪里图谋不轨了?”苏莞然气愤。
“哦,”拓跋连城淡淡反问,“那你为何要出卧云台?”
“我当然是为了——”熟悉环境,摸清底细,暗中探查南王府的秘密。
苏莞然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
拓跋连城好似早就发现了她的意图,冷冷一哼,转身走向书桌,边走还边道:“不过你就算别有所图也无关系,我南王府立身天地,自有清白可查。”
如顾闲静一般,事事不叫人探听,最开始方可算正常的戒心,时间长了,难免叫人怀疑是否藏着不可告人的私密,是以拓跋连城并不完全赞成顾闲静的做法。
但他向来也不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顾闲静,免得顾闲静失了分寸,反陷南王府于危难之中。
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拓跋连城坐在了椅子上,目光一扫芸娘,继续凝视着苏莞然,“不过,既然你来了,正好有件事需要同你商议。”
装腔作势,苏莞然
何曾不知道他的打算,却没有揭破,而是问:“什么事?”
“明天的事。”拓跋连城道。
“明天什么事?”苏莞然有些懵。
拓跋连城勾了下嘴角,“三朝回门。”
苏莞然:“……”
啊,忘了归宁了。
三朝回门,在成亲的第三、六、九等日,新郎新娘相携回新娘母家,基于一个“孝”字。
苏莞然应感激父母养育之恩,拓跋连城因感激岳父母之德,按当朝之礼,又有不同。他们去苏府,应该在苏府待够三天,同榻而眠,孝顺苏安和与董霓云,这长成亲才算最后落下结尾。
虽说这并不是正规章程里的一节,但世家女子多少还是看重夫家是否给自己这个颜面,是以两人回门,则是夫妻和睦,一人回门,则是不受待见。
甚至可以说,只有真正回了门,苏莞然和拓跋连城才算是名副其实的夫妇。
然而显然,苏莞然是不受待见的那一个。
苏莞然看着拓跋连城那张脸,虽然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却也知道拓跋连城其实是十分看不上苏府的,就像顾闲静,当初赐婚之事,顾闲静便脱口便是一句“城儿的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人人都道她一个庶女是高攀了南王府,大概除了苏安和,无一人真愿这门亲事成真,要他陪自己回门,说来也是个笑话。
“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不敢劳烦王爷奔波。”苏莞然抢在拓跋连城发话之前开口。
拓跋连城本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闻言却目光一凉,靠着椅背嗤笑了一声。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看来本王也不用多说什么了,滚吧,日后无事不得擅入此地,别脏了本王的地方。”
苏莞然捏紧手臂,一股难言羞辱感爬上心头,她狠狠瞪着拓跋连城,声音蓦地拔高了,“谁稀罕来这儿!”
芸娘一惊,不知两个人怎的又一言不合吵起来了,待要进去劝和,苏莞然却怒
气冲冲地走出了书房,一语不发地回了卧云台。
“自大狂,不要脸,以为你那是什么风水宝地呢?谁稀罕去?以后你请本姑娘去本姑娘也不去!啊啊啊,混蛋气死我了!”
芸娘与琴丫头苦涩一笑,只好快步跟上,隐约还能听见苏莞然那气恼羞愤的低骂声。
她们人一走,黑怀便不知从哪里出现,面色古怪地看着拓跋连城,“主子,您真的不准备一起去?那您今儿个准备的东西……”
“她不是想一个人回吗?本王成全她,也懒得去贴那张冷脸。”拓跋连城隐怒道。
黑怀摸了下鼻头,看着拓跋连城微冷的眸子,咳了一声,“但是,主子若真的不去,只怕上面会觉得主子和王妃关系不睦,怕是会对王妃施加压力。”
“不睦又如何?”拓跋连城冷笑,“她不是挺有本事吗?想必也知道该怎么应付那两个人,何须本王去操这份闲心?你当我南王府整天清闲,没事干了是吗?出去!”
黑怀一颤,额上渗出冷汗,不敢多言,也忙跑了出去。
“乖乖,”黑怀心虚道,“这得有好几年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吧?啧啧,看来王妃这次是真的触怒王爷了。”
拓跋连城紧皱着眉,眼中还闪过方才苏莞然那句好似理所应当的话,脸色越见阴冷,青黑色面具如有幽光环绕,置身于一片黑暗中,犹如一只压抑的恶鬼。
他真的生气了,却不知,为何自己会生气。
或许是白费了一番功夫,着实让人气恼,他看着桌面的凌乱的东西,深沉寒意让面具下的表情都露出了继续微不可查的狰狞。
忽而,黑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主子,”黑怀站在门口,不敢进门,讪笑道,“前几日咱们约的人已经到了,主子可要去见见?”
拓跋连城锋利的视线横扫而去,黑怀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主子既然不去,那黑怀这就将人安排在后
面等着?”
“不必,”沉默良久,拓跋连城才吐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压下眸中的戾气,“让人准备着,将东西先拿给他看看,之后本王再去。”
大局为重,别的人、别的事,都可以置之不理,这,才是南王拓跋连城。
黑怀点头,忙不迭离开了书房,远离了寒气源头。
而此时,卧云台中,苏莞然坐在床上,将那枕头拍的啪啪作响,两边的芸娘和小凝均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安慰,满心的无奈。
这两个人见面说不到几句好话就开始吵吵,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达到公皙淑慧口中“相亲相爱不见欺骗”的程度啊?
不过苏莞然本就带着欺骗入府,这个先决条件本身就决定了结局的不圆满,公皙淑慧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芸娘咳了一声,整理片刻思绪,道:“王妃,明日回门的时候,你还是去找王爷说说吧。王爷给了姑娘这么多聘礼,心里多少是有着王妃的,二来王府脸面也在这摆着,总不能前儿个装出恩爱模样,今儿个便冷漠相待吧?”
“你真以为他想去苏府?”苏莞然回头瞪她,“你看他那张脸?连洞房花烛都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还嫌弃我脏了他的地,那苏府岂不是个罪恶坑?他去了能给我什么好脸色?”
“这……”芸娘被她噎了一下,只好道,“苏府之内如何,王妃担待些罢,总也要叫外人看着恩爱才行啊。”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强扭的瓜不甜难道她不知道吗?哦,两三天就要我和他恩爱和睦?她做春秋大梦呢吧!”
苏莞然冷笑,芸娘不过是变着法儿的传达公皙淑慧的意思,若要探听南王府的消息,总也要是拓跋连城对她敞开心扉。
但公皙淑慧也不想想,喜欢这事是强求得来的吗?她如今和拓跋连城相看两厌,便是强行凑在一起,装作恩爱,反而更加叫人厌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