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底描金的马车离开了皇宫,车棚上坠下的流苏绕了一圈,嵌刻的宝石在车顶熠熠生辉,华丽精致,让人倾羡。
禁军目不斜视,副统领同下属交谈过后,步出皇宫,那马车已经成了拳头大的小点,就要消失在朱雀大道的尽头,拐进右二街,从街道过去,再过一条甜水巷,就是南王府。
副统领皱了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沉沉地叹了口气,想起拮据的内府,无奈摇头。
当今圣上看似仁和,行事却极其极端残酷。相反,那个一贯以阴沉可怕著称的南王拓跋连城,对待下属却极其护短,居府数载,府中未出一例苛待下人之事。
为何,当初不是南王殿下继承皇位呢?
说来,当初的传位圣旨也没有人真正看过,兴许……
副统领两片厚唇紧紧闭在一起,暗忖半晌,忽地打了个激灵,脸色难看地拐进了小巷子,走近路前往大宛外使驿馆。
禁军的主人只有皇位上的那个人,无论他是谁,他不该胡思乱想,此为不忠!
马车招摇过市,让人侧目,贩夫走卒用艳羡不已的视线看向那马车。如此华丽,如此尊贵,就连赶车人的衣裳都比寻常人家好上百倍。
可马车里的人并不开心,马车停在甜水巷外的李氏医馆之外,苏莞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拓跋连城紧随其后,看病的人很多,但一看见他们,立刻就让开了。
苏莞然他们或许不认识,但拓跋连城和他脸上那张面具可是在京城中出了名的,何况这个地方距离皇宫并不是很远。
苏子默静静跟在身后,看在苏莞然惨白脸色,将要吐出的话到底吞回了肚子里。
罢了,他已经拖累阿姐够久了,不必说了,他日,就以外出游历的理由……
沉吟间,医馆之中忽然起了骚动,医馆的老板年纪很大,突然冲了
出来,不下心颠碚了两下,吓得旁人胆战心惊,幸而,拓跋连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大夫受宠若惊,一时间竟忘了道谢,反而僵在当场。
拓跋连城皱了下眉头,迅速道:“烦请太医替我家娘子探探,她方才喝错了东西。”
大夫这才反应过来,忙让徒弟领着苏莞然入内,放下了帘帐,拓跋连城整个人都在颤抖,阴沉的双眼比那张面具还可怕,大夫战战兢兢,恐怕出了什么大事,忙伸手探脉。
苏莞然紧张地捏紧手臂,脸色雪白,不知为何,竟有些虚脱,若不是拓跋连城按着她的肩膀,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坐在此地。
压抑的气氛让老大夫脸色很难看,但过了片刻,她的脸色又好了起来,疑惑地看着苏莞然,“王妃,您这是……”
“我知道,”苏莞然连忙打断他,嘴唇泛白,陡然压低了声音,我方才喝了一碗鸽子汤,里面加了药材,但我不知道加了什么药材。”
话不多说,老大夫为人处世,居于皇城脚下,皇宫里的秘闻要事多少听说过一些,什么该听什么该说也明白,登时眉间又拧成了疙瘩。
看南王妃的态度,他这怕是无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唉。
“去把师父的银针拿过来。”大夫心中沉重,到底还没忘了济世救人的本分。
小徒弟喏喏应声,到外面去拿了银针,大夫此刻乃问:“敢问王妃,如今身体可有不适,肚子疼不疼?身上可曾发寒?”
苏莞然被吓得有些傻了,只记得自己在楚宁宫闹了下肚子,冷汗又流了满,战战兢兢道:“先时是有些抽痛,却只有一下,身上也有些回寒,大夫,我——”
大夫突然抬手,苏莞然会意闭嘴。
拓跋连城手指微紧,一直未曾出声,目光却好像一把钢刀利刃,寒光泠泠,仿佛下一刻,就
要抽刀断命,将人凌迟。
小徒弟送了银针便离开了房中,老大夫轻声道“冒昧”,而后拿起苏莞然的手,在手指上轻轻扎了一下。
昏暗中,拓跋连城的目光定在了银针之上,但过了很久,却什么都没发生。银针没有变黑,眼色还是冰冷鲜亮,苏莞然咽了口唾沫,“大夫?”
老大夫松了口气,“不是毒就好。”
“若是相克之药呢?”拓跋连城哑声问。
那双眼睛直勾勾的,仿佛已经做好了大喜大悲的准备,可细细一看,又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让人捉摸不透,只觉寒意透骨。
老大夫收收心,安抚道:“王爷放心,是药三分毒,这话虽然不错,但若是以相克成毒,一碗鸽子汤怕是不够,须得每日一碗,得过半月之久,或许能有效,若要急用,剂量必得极大……”
说到这里,老大夫声音一顿,挑眉问道:“敢问王妃,那碗鸽子汤的药味,可重?”
苏莞然愣了一下,慢慢抬头,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再低头,有些讪讪。
“其实我喝汤的时候,只觉得那汤鲜香可口,倒是没有注意到药味……好像是,不重吧。”
若是重,自己早就察觉了,也不至于让采采来提醒她。
拓跋连城:“……”
老大夫一哂,轻咳一声,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给王妃开一副上好的安胎药,几十年的老方子,必将今日药性清洗干净。”
拓跋连城提心吊胆地从皇宫里出来,在马车上听到苏莞然在慈宁宫饮下药的时候,险些踹开黑怀策马回府,整个人都像是才在棉花上,不上不下,昏昏沉沉,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鬼雾中,都险些做好失去孩子的准备了。
或许是他将公皙淑慧想得太过狠毒,以至于现在,竟有些不敢相信。
“那先前王妃为何忽又腹痛症状
?”
“今日王妃,吃得多吧?”老大夫善意问道,而后笑吟吟地起身,走出了小屋。
众人:“……”
苏子默大松口气,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僵在位置上的苏莞然,也转身走了出去。
蓦然间,苏莞然脸颊通红,听见拓跋连城深深地吸了口气,越加尴尬起来,嘿嘿笑道:“这不是保险起见么,白惊吓一场,让你见笑了,呵呵,呵呵……”
搭在肩上的两只手忽地往下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曲,抬起了苏莞然的下巴,拓跋连城居高临下的低头,漆黑眼眸中透出一缕无可奈何的笑意,深邃迷人。
他低下头,在苏莞然额头上轻轻一吻,紧绷的神经慢慢松缓了下来,仿佛身体上一直压着的巨石突然散去,疲累的身体无处安放,骤然垮下,伏在苏莞然背上,长长地吐出口浊气。
“你啊……”
不知道该怎么说,拓跋连城收紧手臂,半晌才接出下一句,“你做得对,下次也许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苏莞然心头温热,转过身,伸手撑着他的肩膀,眨了眨眼,“但,事情解决了吧?”
虽然不知道老太医为什么会被收买,但如今公皙淑慧已经没有了怀疑她的理由,那至少说明,那长鸿门宴后,南王府暂且安全了。
接下来,他们才好认认真真地救人。
拓跋连城站直身体,顺手将苏莞然也扶起来,声音染上几分笑意,“宫里的事情结束了,宫外的事情,也不会僵持太久。”
“嗯?”苏莞然惊讶了一下,却没有出声再问,这里毕竟人多眼杂,风声紧。
两人走出小屋,看病的百姓自发让开道路,目光惊讶又激动地看着他们。小徒弟已经挂了几服药上来,小心翼翼道:“王爷,王妃,师傅说了,这药可以治风寒积食的,一日三碗,小火熬煮一个时辰便可。”
“多谢,”苏莞然昂首挺胸,优雅从容地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两银子放在柜台上,将小徒弟本打算拒绝的话堵了回去,“这是诊金,南王府不会无端占用民计,请收下吧。”
小徒弟脸色发红,看着面前明眸善睐的少女,险些有些说不上话来。
苏莞然将养几年,当初瘦瘦弱弱的身体已经渐渐丰盈,美人尖,玉珠额,弯柳眉,桃花眸,凝脂鼻,丹朱唇,面若银盘,靡颜腻理,双瞳剪水,亭亭玉立,仪态大方得体。
南王妃的气度,贵气自然,却不高高在上,温柔近人,却又让人不敢亵玩。
而拓跋连城,素来便传的是不近人情,可今日一身白衣,风度翩然,昂藏七尺,浑然天成的威仪与气度让人凭生敬畏,也是一表人才。即便戴着遮了大半张脸的面具,但看那双深邃朗目和斧削般的分明轮廓,也让人心生向往。
“这南王和南王妃真是平易近人啊。”
“可不是,平日在街上那些作威作福的差役可都神气昂扬的。”
“这就叫气度和修养,可别说啊,我觉得比宫里那位还要——”
“不要命了,这里是皇宫脚底,要是被禁军听到这句话,你死可以,别连累大家!”
细碎的交谈声很快平静了下去,苏莞然同拓跋连城笑了笑,转而去找苏子默,却见那老大夫正在替苏子默按压手臂。
她上前看了看,“子默,怎么样了?”
“苏大人这手臂伤得有些严重,”老大夫沉吟道,“但好在太医给他及时正了骨,不过正了骨也该擦药散散淤血才是,就这么出来,未免也太不负责任。”
老大夫言语之间竟对宫中御医颇有几分不屑,拓跋连城挑眉,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翰墨医馆。
应该不会这么巧,神医山庄学徒广布天下,但也没有这么老还出来挂单的。
(本章完)